第135章 为君而舞

　　三月三，上巳节到了。李世民要在宫里过节，上官仪作为陪侍也要到场。

　　申时刚到，上官仪脱去家居服，换上正旗特意为他准备的衣袍。

　　正旗给他选了月白色的圆领细麻袍，腰间没有系厚重的革带，只松松束了一根本白的丝绦，头上戴的黑色软脚幞头。

　　“我给你选的这身衣服怎么样？”正旗把他拉到镜子前。

　　“夫人的眼光好！”上官仪满意地点点头，“简单大方，适合今天的场合。”

　　上官仪骑上虎伢子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白云”，朝皇宫驰去。

　　他要早点到达太液池，看看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虽然不属于他管的范围，作为秘书郎，他要让陛下在节日里过得满意。

　　行至太液池边，亭子的四周已经设好了十几张案几和坐榻。不是朝会那种中规中矩的排次，而是顺着池水的走向安置在两旁，坐榻上铺着青色的褥垫，每个案几上都摆着几样时新的果子和新鲜的糕点。

　　几个年轻的宫女正在忙前忙后放着茶杯，经过上官仪身边时，忍不住偷偷打量着他。

　　暖暖的阳光正透过薄云洒下来，上官仪的白衣在波光粼粼的池水映照下， 泛着温润的光泽。一阵风吹过，轻薄的衣料贴在他清瘦的身形上，勾勒出挺拔的风姿， 宫女们偷偷抬眼打量，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他没有佩香囊，但走过之处，隐约有书卷和兰草混合的清气。

　　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许敬宗、来济、吕才、敬播等臣子陆续到了，大家站在水边说话，等候陛下的到来。

　　李世民着赭色的圆领袍， 沿着太液池东岸慢慢走来，魏公公和几个宫人屁颠颠跟在后面。

　　“陛下——”众人行礼。

　　“今日所有的礼都免了。”李世民摆摆手，走到水渠边蹲下身，试了试水温， 还有些凉，“水引得好，不错。”

　　宫人抬上大盆的兰汤，李世民率先以手掬水，在额间轻点几下，这是祛除百病的古俗， 臣子们依次上前依样点额。

　　李世民坐在上首后，示意众人归座，上官仪和敬播坐在未尾的桌几上，前面一桌坐着吕才和来济。

　　李世民举起手中的青瓷盏，“诸卿辛苦，共饮此杯。”

　　酒过三旬，气氛热烈起来，李世民放下下酒杯， 目光温和地扫向吕才，“吕卿，今日上巳节，准备了什么节目，拿出来大家共赏。”

　　此时已经是未时左右，日头偏西，在水面上泛起数条长长的金光。

　　吕才站起来向一旁的宫人吩咐几句，宫人匆匆朝远处走去。很快，二十多名乐师坐在了太液池畔平坦的草地上。

　　一阵清越的笛声响起，似轻捷的燕子，倏地掠过水面，划开了这片融和的暮色——

　　众人的目光，便不由得投向那乐声起处。

　　十几位宫廷舞女，踏着乐声的节拍，袅袅而来。她们穿着一色的浅绿和淡蓝色窄袖上襦，齐胸的长裙，裙幅不过六破，颜色虽然清雅，却有浓浓的春日氛围。

　　走在中间的女郎穿着桃红色的衣裙，宛如春日待放的桃花，格外引人注目。

　　上官仪定睛一看，中间的女郎正是琼华。

　　舞女们站定行礼，然后微微垂首，亭亭而立，似一排才抽出新叶的树。

　　乐声婉转，一阵悠扬的歌声响起：“芳晨丽日桃花浦，珠帘翠帐凤凰楼。”

　　只见琼华微微抖动肩膀，头向右侧一偏，眼波如池上乍起的涟漪，那股子鲜润的、属于三月田野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这歌声唱的，不正是你作的诗吗？”敬播笑道。

　　来济举起酒杯，向上官仪遥遥一敬！

　　上官仪没想到，自己作的《咏画屏》，这么快就登上了舞台。他朝来济身边的吕才望去，吕才朝他笑笑。

　　十六名宫女穿着鲜艳麻布裙子，发间插着新柳，手挽着手，在越来越柔和的春光里且歌且舞。

　　没有复杂的编排，舞女们只是简单的拍手，转圈、踏步。乐工们有的弹琴、有的吹笛，有人拍腰鼓，节奏明快欢乐。

　　李世民和众臣也不由自主地随着乐曲用指尖在膝上轻轻叩着节拍。

　　此时的琼华足尖微微一点，轻盈地向左，向右旋转。每一步都恰好踩在鼓声的节点上，“嗒、嗒”有声。她舒展着藕节似的双臂，没有长袖的遮掩，那手臂的动作时而如春风拂柳，时而如燕子剪水。手腕翻转间，修长的手指灵巧无比，似在采撷春天的桃花，似在逗引来往穿梭的蜂蝶——

　　“蔡女菱歌移锦缆，燕姬春望上琼钩。”随着此句的唱出，十六名伴舞如池塘被风拂过的涟漪，一层层、一波波地荡开去，身姿起伏，似被风吹斜的麦浪。她们又聚拢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手臂交错，如缠绕的春藤，琼华在圆圈的中间飞快地旋转。

　　领舞与伴舞配合默契，整个场面充满了春日百花盛开的勃勃生机。

　　“新汝漏影浮轻扇，冶袖飘香入浅流。未减行雨荆台下，自比凌波洛浦游。”

　　舞至中后段，琼华的动作愈发奔放起来。桃红的裙幅张开了，她穿梭在伴舞中，像一朵朵鲜艳的花儿。疾旋数圈后，她忽地定住，单足立地，构成瞬间凝固的姿势。颊边明媚的笑容感染着每一个在场的人。

　　此时，宫灯次第燃亮，倒映在太液池中，乐声如一阵酣畅的春风急雨。琼华引着众舞女，忽然向池边疾趋数步，齐齐俯身，长袖向水面一引，仿若掬水祈福，向陛下和众臣行礼！

　　乐声、歌声和舞姿，戛然而止——

　　万籁俱寂后是热烈的掌声！

　　这一舞，那鲜亮活泼的的春之生命力，穿过重重宫闱，在这太液池畔，进行了热情欢乐的绽放。

　　舞女们下场了，前面的琼华，双眸春意一片，含着未尽的笑意，仿佛与姐妹们，酣畅淋漓地，共赴了一场春天的约会。

　　她回头，若有若无地望向桌几的最后——

　　今日的倾情一舞，明面上是为了陛下。其实，她是为了他而舞——

　　为君而舞！

　　李世民的声音响起：“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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