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道心万象

　　三日后，清晨。

　　陨星山脊边缘，此刻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

　　从高空俯瞰，方圆数十里内，上万修士汇聚于此。他们中有御剑悬空的真仙、玄仙，有乘坐飞行法器的宗门弟子，有徒步跋涉而来的散修，或是想碰碰运气的。

　　人群按照修为、身份自然分成几个区域。

　　最靠近峡谷入口的，是近百位气息沉凝的金仙级存在，其中更有七八位周身隐隐有法则光环流转——那是已经达到大罗金仙，可称“仙尊”的人物。他们大多是各大宗门的长老或家族族老，此刻或闭目养神，或低声交谈，目光不时扫向峡谷深处，带着审视与好奇。

　　稍远处，数千名玄仙、真仙聚集成群，神色复杂——有期待，有怀疑，有跃跃欲试，也有冷眼旁观。散修占了相当比例。

　　最外围，则是更大量的围观者。许多人根本没想过拜入无极仙宗，纯粹是来看热闹的——一个新宗门敢在灵脉师行会和紫霄雷殿的眼皮底下如此张扬，本身就是百年难遇的奇景。

　　“师尊，这么多人…”峡谷入口附近，柳清低声对厉无锋说。她已正式拜入无极仙宗，但仍习惯性地称呼厉无锋为师尊。

　　厉无锋站在人群前列，以“私人身份”前来观礼。听到柳清的话，他微微点头：“仙域平静太久了。突然出现一个敢打破常规的宗门，自然会引来各方关注。”

　　他目光扫过人群，认出了不少熟面孔：有敌对的宗门长老，有交好的商会管事，还有几位灵脉师行会的同僚——他们果然也来了，虽然都换了便装。

　　“厉师兄，”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身着青衫、气质儒雅的五长老“文心真君”走到厉无锋身边。

　　“文心师弟，”厉无锋点头，“会长让你来的？”

　　文心真君苦笑：“会长说，既然要观察，就好好观察。不过我看今天这阵仗…”他看向峡谷深处，那里依然只有九座山峰、一块青石板、几间竹屋，简陋得令人难以置信。

　　“师弟怎么看？”厉无锋问。

　　文心真君沉默片刻：“反常为妖。那风前辈若真是招摇撞骗之徒，绝不会把事情闹这么大。可若真有底气…”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那紫霄雷殿的面子，今天恐怕要挂不住了。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

　　“快看！天上！”

　　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东方天际，一艘巨大的紫金色飞舟破云而来。飞舟长百丈，船身刻满雷霆纹路，舟首矗立着一尊三头六臂的雷神雕像，雕像眼中雷光闪烁，威压如海。

　　“是紫霄雷殿的‘惊雷舟’！”有人惊呼。

　　飞舟缓缓降落，悬停在峡谷入口上空百丈处。舟上走出三人，正是紫霄雷殿的三位实权人物——居中戴雷霆冠冕的是殿主“雷煌仙王”，左侧面容古朴的是大长老“玄雷仙王”，右侧神情冷峻的黑衣中年则是执法长老“刑雷仙王”。

　　三位仙王驾临，全场瞬间寂静。

　　连那些金仙、仙尊级的存在都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仙王与金仙，看似只差两个境界，实则天壤之别——那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是真正触及了法则本源的存在，一方霸主级人物！

　　雷煌仙王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人群，最终落在峡谷中央那块青石板上。

　　他看了三息，然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无极仙宗开山，雷殿特来观礼。”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

　　“诸位自便，无需拘束。”

　　话虽如此，但三位仙王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威压。原本有些跃跃欲试的修士，此刻都迟疑起来——在雷殿眼皮底下拜入这个新宗门，会不会被记上一笔？

　　气氛变得微妙。

　　就在此时，峡谷深处，竹屋的门开了。

　　风无极一袭白衣，缓步走出。他身后跟着林芷韵、苏慕白，以及赵明、柳清两个新弟子。

　　看到风无极出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想看看，面对三位仙王亲临，这位神秘的风前辈会是什么反应。

　　风无极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惊雷舟，然后…点了点头。

　　就像邻居打招呼那样随意。

　　然后他走到青石板前，面向人群，开口说话：

　　“时辰到了。”

　　声音平和，没有任何灵力加持，却同样清晰地传遍全场。

　　“无极仙宗今日开山收徒，规矩很简单：过问心试炼。”

　　他指了指青石板：“此石蕴含我宗道统，能映照求道者本心。坚持一炷香可为外门，一个时辰可为内门，一日可为核心。”

　　“试炼中，你们会看到自己最真实的欲望、恐惧、执着、迷惘。撑过去，便是有缘。撑不过去，也不丢人，回去继续修行便是。”

　　他说得很随意，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样平常的话。

　　但这话中的意味，却让许多人心中震动。

　　最真实的欲望、恐惧、执着、迷惘…这意味着试炼会直接触及修士的道心最深处！要知道，在仙界，许多修士连自己都不敢直面这些，更别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映照出来了！

　　一时间，竟无人上前。

　　空中的雷煌仙王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他倒要看看，这风无极如何破局。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

　　他须发皆白，气息萎靡，只有真仙初期修为，而且根基虚浮，显然寿元将尽。他颤巍巍地走到青石板前，对着风无极深深一礼：

　　“晚辈‘周远’，散修，寿元不足三十年。自知资质愚钝，不敢奢求仙宗收录，只求…只求前辈让晚辈试一次。若不成，也无憾了。”

　　这话说得悲凉，许多人都露出同情之色。

　　风无极看了他一眼，点头：“可。”

　　周远深吸一口气，伸手按在青石板上。

　　下一刻，他浑身剧震，眼神变得空洞。而在青石板上方，浮现出一片光幕——那是试炼的显化投影，虽然不是全部内容，但足以让外人看到大概。

　　光幕中，周远的一生如走马灯般闪过：

　　少年时天赋平平，苦修百年才勉强筑基；中年时遭遇大难，宗门覆灭，道侣陨落，他侥幸逃生却道心受损；晚年蹉跎，修为停滞，眼看寿元将尽，却又不甘心就此坐化…

　　一幕幕画面中，有悔恨，有不甘，有绝望，也有最后那一丝不肯熄灭的、对“道”的向往。

　　那向往如此微弱，却又如此坚韧。

　　一炷香过去了，周远还在坚持。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身体开始颤抖，但手依然按在石板上。

　　两个时辰…三个时辰…

　　终于，在第四个小时辰，周远浑身一震，睁开了眼睛。

　　他眼中还残留着泪水，但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他对着风无极，重重叩首：

　　“弟子…悟了。”

　　风无极看着他，点了点头：“寿元将尽，却能在绝境中重燃道心。四个时辰，可为内门弟子。”

　　他抬手一点，一道银光没入周远眉心：“此乃《延寿养气篇》，可为你延寿百年。百年内若能突破玄仙，自可续命。”

　　周远激动得浑身颤抖：“谢老祖！谢老祖！”

　　这一幕，让全场震动。

　　一个寿元将尽、几乎绝望的真仙，竟然通过了试炼，还得到了延寿功法！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极仙宗真的“有教无类”，不看资质，不看修为，只看道心！

　　“我来！”

　　“我也试试！”

　　一时间，数十位修士涌上前去。他们大多和周远类似，或是修为停滞，或是遭遇瓶颈，或是在其他宗门得不到重视，此刻都看到了希望。

　　青石板前，排起了长队。

　　一个接一个的修士上前接受试炼。光幕中映照出千姿百态的人生，万相纷呈的道心：

　　有出身寒微、受尽白眼的少年，他最大的执念是“出人头地”；

　　有宗门覆灭、背负血仇的女子，她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复仇”；

　　有痴迷丹道、不惜散尽家财的老者，他毕生所求只是“炼出一炉真正的仙丹”；

　　还有一位金仙，他表面上风光无限，内心深处却困在“无法突破大罗”的魔障中，道心几乎崩溃…

　　每个人都在试炼中直面自己最真实的内心。

　　有人撑不住，一炷香就脸色惨白地退下，失魂落魄地离开。

　　有人咬牙坚持，最终豁然开朗，拜入宗门。

　　还有人…在试炼中道心崩溃，当场吐血昏厥——但风无极随手一挥，便将其伤势治愈，并温和地送离。

　　“这试炼…太残酷了。”人群中，文心真君低声说。

　　厉无锋却摇头：“不，这才是真正的‘有教无类’。不看表面，只看本心。能直面自己并撑过去的，才有资格走得更远。”

　　他看向空中的三位仙王，发现他们的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尤其是刑雷仙王，他盯着那些试炼显化的光幕，眼中闪过一丝忌惮——这种直接触及道心最深处的试炼，若是用在审问、拷问上…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让开。”

　　人群分开，一位白衣女子缓步走来。

　　她看起来二十余岁，容颜绝世，气质如冰，周身环绕着淡淡的寒气，每一步踏出，地面都凝结薄霜。修为赫然是金仙巅峰！

　　“是‘冰魄仙子’冷凝霜！”有人惊呼，“她不是一直在北极玄冰海闭关吗？怎么也来了？”

　　冷凝霜在仙界大名鼎鼎，她是罕见的“先天冰灵体”，修行千年便至金仙巅峰，被誉为最有希望突破大罗（仙尊）的天才之一。但她性情孤傲，从不与任何势力结交，常年独来独往。

　　她走到青石板前，看都没看风无极，直接伸手按在石板上。

　　下一刻，光幕显现。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光幕中出现的不是冷凝霜的人生，而是一片…冰封的世界。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在那冰原中央，一座孤峰矗立，峰顶站着一个孤独的身影——正是冷凝霜。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站了千年、万年。

　　画面中没有任何故事，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的寒冷与孤独。

　　但正是这种极致纯粹的画面，让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一炷香…一个时辰…三个时辰…

　　冷凝霜始终闭目，面色平静，仿佛那试炼对她毫无影响。

　　终于，在第五个时辰，光幕忽然破碎！

　　不是自然结束，是被某种力量强行震碎的！

　　冷凝霜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银芒，她看向风无极，第一次开口：

　　“试炼无法映照我。”

　　声音冰冷，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高傲。

　　全场哗然。

　　无法映照？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的道心已经纯粹到试炼都无法解析？还是…她的内心深处，其实是一片空白？

　　风无极却笑了。

　　他走到冷凝霜面前，仔细打量着她，然后说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愣住的话：

　　“你不是来拜师的。”

　　冷凝霜眼神微动。

　　“你是来…找自己的。”

　　风无极伸手，点在冷凝霜眉心：“你的先天冰灵体，看似天赋，实为诅咒。它封住了你的七情六欲，让你感受不到温暖，感受不到喜怒哀乐，甚至感受不到‘活着’的实感。”

　　“所以你修行，不是为了长生，不是为了强大，只是为了找到…‘感觉’。”

　　冷凝霜身体一颤。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你想入我宗门，不是因为相信我能教你什么，而是因为…”风无极收回手指，“你听说我能‘重塑法则’，你希望我能重塑你的身体，让你变成一个‘正常人’。”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冷凝霜。

　　冷凝霜沉默了许久，终于缓缓点头：“是。”

　　“那么，”风无极问，“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帮你重塑身体，但代价是你可能会失去先天冰灵体的天赋，失去现在的修为，甚至…变成一个凡人。你还愿意吗？”

　　这个问题，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牺牲一切，只为了变成一个“正常人”，值得吗？

　　冷凝霜几乎没有犹豫：

　　“愿意。”

　　她的声音依然冰冷，但其中蕴含的决绝，让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风无极笑了：“很好。”

　　他抬手一挥，青石板上飞出一道混沌色的气流，没入冷凝霜体内。

　　下一刻，惊人的变化发生了——

　　冷凝霜周身的寒气开始消退，她的脸色逐渐变得红润，眼中那层万年不化的冰霜缓缓融化，露出了…属于“人”的温度。

　　但同时，她的修为也在飞速下降：金仙巅峰、后期、中期…一路跌到真仙初期才停下。

　　“我封印了你的先天冰灵体，也封印了大部分修为。”风无极道，“从现在起，你需要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重新修行。但这一次，你会感受到冷暖，感受到喜怒，感受到…活着的滋味。”

　　他顿了顿，又说：“另外，你通过了试炼。六个时辰，可为宗门核心弟子。芷韵——”

　　林芷韵上前一步：“老祖。”

　　“冷凝霜入核心序列，由你亲自指导修行。”风无极道，“她的体质特殊，重走修行路时，需以《无极炼心篇》为基，三月后传她《冰魄转生诀》。”

　　“是。”林芷韵应下。

　　冷凝霜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温暖”，眼眶忽然红了——这是她千年来的第一次想哭。

　　她对着风无极，深深一拜：

　　“弟子…谢过老祖。”

　　这一声“老祖”，发自肺腑。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

　　一位金仙巅峰的天才，为了变成“正常人”，甘愿放弃一切，从头开始…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而风无极，竟然真的能做到！

　　空中的雷煌仙王，此刻终于变色。

　　他能看出，风无极刚才那一挥手，不仅仅封印了冷凝霜的体质，更是在她体内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能够演化万法的道种！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仙王的范畴，甚至…

　　他想到一个传说中的境界，但又立刻否定了。仙帝已经数十万年未曾现世，那只是典籍中的记载。

　　“此人…”玄雷仙王低声说，“恐怕不是寻常仙王。”

　　“那是什么？”刑雷仙王问。

　　雷煌仙王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深不可测。”

　　这三个字，从一位老牌仙王口中说出，分量极重。

　　“撤。”雷煌仙王忽然道。

　　“殿主？”玄雷仙王不解。

　　“今日之事，雷殿不插手，不表态，不干涉。”雷煌仙王平静道，“传令下去，从今往后，无极仙宗在紫霆仙域的一切行为，只要不触碰雷殿底线，皆可容忍。”

　　刑雷仙王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雷煌仙王的眼神，最终点头：“是。”

　　惊雷舟缓缓升起，调转方向，破空而去。

　　三位仙王的离去，让下方人群彻底沸腾。

　　连雷殿都退让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无极仙宗的地位，从今天起，无人敢质疑！

　　一时间，更多的人涌向青石板，甚至包括几位原本只是来观礼的金仙、仙尊！

　　林芷韵站在风无极身后，看着这一切，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澎湃。

　　她忽然感觉到，自己体内那道被老祖种下的“无极道种”，此刻正在剧烈跳动，仿佛要与这片天地共鸣。

　　“老祖，”她轻声说，“我好像…要突破了。”

　　风无极看了她一眼，笑道：“正常。见证万相道心，本就是最好的修行。”

　　他抬手在她眉心一点。

　　林芷韵浑身一震，气息开始飞速攀升——玄仙初期、中期、后期！

　　三连破！

　　而且根基稳固，毫无虚浮！

　　这一幕，再次让全场哗然。

　　但风无极已经不在意了。

　　他看着那些排队接受试炼的修士，看着他们脸上或明悟或痛苦或释然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深邃。

　　“系统，”他在心中说，“你说，道是什么？”

　　系统沉默片刻，答道：

　　“道啊…就是你眼前这些人，这些事，这些悲欢离合，这些执着与放下。”

　　“也是你，也是我，也是这片天，这方地。”

　　风无极笑了。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里，云卷云舒。

　　而峡谷中，问心试炼还在继续。

　　一个又一个修士上前，一个又一个故事展开。

　　道心万相，皆在此间。

　　无极仙宗的开山之日，成了紫霆仙域万年来最传奇的一天。

　　而在更遥远的虚空中，一双眼睛悄然睁开，看向这片星域。

　　“无极…”

　　低语回荡，随后消失。

　　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风无极却似有所感，望向虚空深处，嘴角微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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