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精准的最高境界是模糊（下）——顿悟

　　【挫败与撤离】

　　隔离房间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林莫在小黑屋里度过了近四十五个小时，除了定时送来的简餐，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近乎冥想的状态。

　　等待着玻璃墙另一侧的最终结果。

　　他能感觉到对面实验室里那种持续高强度运转的紧张氛围，仪器低频的嗡鸣和偶尔急促的脚步声。

　　第四十六个小时，隔离间的门无声滑开。

　　欧阳先生走了进来，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份薄薄的初步检测报告。

　　“林先生，”欧阳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歉意，“局部试点仿制……结果出来了。”

　　林莫的心微微一沉，从欧阳的表情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好消息是，我们的技术路线，特别是‘关键特征点优先’策略和AI笔触模拟，在微观层面达到了极高的还原度。

　　甚至骗过了工坊内部分常规检测设备。”

　　欧阳语速很快，试图先肯定成绩，“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指向报告上的红色警报区域：

　　“在模拟极端环境压力测试时，仿制样本的颜料层出现了微不可察但仪器可辨的应力反应异常。

　　简单说，我们的‘做旧’是加速形成的，其内部应力分布与历经数十年自然老化的真迹有本质差异。

　　这种差异在常规检测下隐匿极深，但面对瑞士银行可能采用的、针对‘材质历史真实性’的顶级物理化学分析……

　　几乎肯定会亮起红灯。”

　　房间内一片寂静。

　　四十五个小时的等待，换来的是一次技术上的挫败。

　　仿制品可以形似，甚至神似，却难以完全复制时光流逝在物质内部留下的唯一印记。

　　“专家团队的建议是，”欧阳继续道。

　　“需要时间进行深度复盘，从材料配方和催化工艺的底层进行优化尝试。

　　这可能需要……更长的周期。

　　林先生，您在此继续等待意义不大，有新突破性进展，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返回。”

　　【释重与信任】

　　一小时后，林莫再次经历了感官屏蔽的转运流程，被那辆无声的摆渡车送回了最初的那个物流仓库区。

　　深灰色的厢式货车已经等在原地。

　　坐进车里，重新拿到自己的手机，林莫才仿佛从那个与世隔绝的绝密世界中脱离出来。

　　车子没有开回酒店，而是将他送到了市中心附近的新加坡国家胡姬园旁。

　　林莫下了车，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周围是悠闲的游客和市民。

　　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与刚才那个充满科技感和压抑感的白色世界判若两地。

　　他沿着公园小径漫无目的地走着，心情复杂。

　　挫败感、紧迫感、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交织在一起。

　　他拿出加密手机，拨通了华姐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音很安静。

　　“华姐，”林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出来了。工坊那边……初步结果不理想。

　　技术上遇到了硬骨头，需要时间复盘。”

　　他简略汇报了情况，没有过多解释技术细节，最后请示道：“我想在海边走走，理清一下思路。”

　　电话那头，华姐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的声音传来，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相信你。临机决断，无需请示。我们只要结果。”

　　没有追问，没有质疑，没有安慰，只有绝对的信任和放权。

　　这短短一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散了林莫心头的阴霾。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和必须找到出路的决绝。

　　“明白。”林莫深吸一口气，挂断了电话。信任，是最好的催化剂。

　　【意外的相遇与隐语对白】

　　林莫信步走出公园，穿过马路，向着东海岸方向走去。

　　就在他经过一个公交车站时，一辆中巴车恰好到站停下。

　　车门打开，几个年轻人说笑着下车。

　　林莫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目光却瞬间定格在其中一个刚刚下车、正低头翻找背包的身影上。

　　柳舒含？！

　　她似乎有些焦急，翻找无果后，轻轻跺了跺脚，抬头四下张望，恰好与林莫的目光撞个正着。

　　两人都愣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柳舒含穿着一身简单的研学团制服，头发束成马尾。

　　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神中先是惊讶，随即闪过一丝慌乱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林莫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意外和礼貌的微笑。

　　率先开口：“柳舒含？这么巧。”

　　柳舒含也迅速调整了表情，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

　　“林……林莫学长？真的好巧。我……

　　我上午参观忘了东西在学校的图书馆，坐车坐过站了，正准备回去取。”

　　她指了指身后的公交站牌，解释着自己为何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和紧张。

　　两人都心知肚明，此时的相遇绝非偶然所能解释，但他们必须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东西重要吗？需要帮忙吗？”林莫顺着她的话问，目光扫过她空空的双手。

　　“还好，一个小包。”柳舒含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说。

　　“就是……里面有些小东西，丢了挺可惜的。”她的话语含糊，带着双关的意味。

　　林莫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是在担心他吗？他心中一暖，但语气依旧克制：

　　“新加坡治安很好，应该能找到。你自己小心。”

　　“嗯，”柳舒含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看向林莫的眼睛。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关切，“你……一切都还好吗？看起来……有点疲惫。”

　　“还好，工作上的事，有点棘手。”

　　林莫含糊地回应，心中却因为她这句简单的问候而泛起波澜。

　　两人并肩朝着国立大学的方向慢慢走去，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沉默了片刻，柳舒含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世界上真有巧合吗？巧合得那么精准…却又那样不可预知。

　　有时候觉得，精准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模糊吧。

　　就像……就像有些心情，无需着色，反而更醇美。”

　　她说这话时，目光望着远处婆娑的树影，像是在感慨，又像是在点拨。

　　但这句话，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林莫脑海中缠绕多日的迷雾！

　　【顿悟与折返】

　　模糊！不是精确的复制，而是本质的捕捉！

　　林莫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神采。

　　他所有的思维都被这句话点醒了！

　　画作历经半个多世纪的战乱与流转，怎么可能保持完美的“原始状态”？

　　瑞士银行的验证系统，其核心逻辑必然不是追求与“出厂设置”一模一样的完美复刻！

　　那样的话，任何一件历经沧桑的真品都无法通过验证！

　　它们的验证，一定是在承认画作必然存在历史磨损的前提下，聚焦于某些独一无二、难以仿制的“本质特征”——

　　比如画布纤维的dNA级结构、或者是某个在特定历史事件中留下的、无法复制的微小损伤印记！

　　这就像人脸识别系统，它并不需要你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痣。

　　而是扫描你颅骨的比例、眼窝的深度这些本质的、模糊的生物特征！

　　高仿的失败，在于他们试图在“应力分布”这种需要时间沉淀的细节上追求绝对的“精准”，而这恰恰步入了误区！

　　真正的突破口，在于找到并完美复制那些即使经历岁月磨损，其核心特征依然保持稳定的“模糊”的本质标识！

　　“谢谢你，舒含！”林莫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微颤，他深深地看着她，“我想我明白了！”

　　柳舒含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看到他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浅浅的笑容。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图书馆门口。

　　柳舒含停下脚步，转身对林莫说：“就送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找就行。”

　　她顿了顿，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声音轻得像耳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回那个小包吗？”

　　林莫看着她。

　　“因为……”柳舒含的脸微微泛红。

　　“那里面，有一对……护身符。可不能弄丢了。”

　　说完，她不等林莫反应，转身飞快地跑进了图书馆的大门。

　　护身符……林莫立刻想到了他曾经送给她的那对飞镖。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

　　没有片刻犹豫，林莫立刻转身，一边快步离开，一边掏出加密手机。

　　他拨通了欧阳先生的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急切和坚定：

　　“欧阳先生！是我，林莫！我有了新的思路，关于验证标准的本质！

　　我要求立刻返回工坊！对，现在！马上安排车来接我！”

　　他必须立刻回去！

　　模糊，才是通往精准的捷径！

　　这个由柳舒含一句看似无心的话点醒的、颠覆性的思路，很可能就是打开瑞士金库那把锁的，真正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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