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燎原

　　草原的夜，亮得晃眼，也干净得让人心里发空。

　　江无花坐在毡包外的草坡上，仰着头看。

　　这星空和青石镇看到的不太一样，镇上的天总像是蒙着一层灰，这里的星子，一颗是一颗，清晰，冰冷，又浩瀚。

　　她不是不想回去。

　　她想那个整天瘫在躺椅上、骂骂咧咧的男人。

　　那里是家，是她在外面杀得浑身是血、精疲力尽时，唯一能想到的、可以缩回去舔舐伤口的地方。

　　但她知道，她不能回去。

　　至少，不能现在回去，不能像条被打断脊梁的狗一样爬回去。

　　她不可能在李长生身边躲一辈子。

　　那个男人明明有撼动天地的能耐，却宁愿守着那个破铺子，看着外面洪水滔天，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他不管。

　　她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提着一把匕首就敢闯江湖。

　　不是因为喜欢杀人，不是贪图什么地榜虚名。

　　她只是看够了。

　　看够了路边冻饿而死的尸骨，看够了为了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就卖掉亲生骨肉的妇人，看够了王员外那种人把别人的命当货物一样掂量。

　　她想做点什么，想让这世道变一变，哪怕只能变一点点。

　　让像王婶，像张豹，像无数个她见过、没见过的普通人，能喘口气，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时刻担心明天会不会饿死，或者被哪个贵人随手碾死。

　　但这好像太难了。

　　难如登天。

　　大虞的官员，从上到下，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钱袋子和顶戴花翎。

　　江湖上的名门大派，嘴里喊着侠义道德，心里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谁想动他们碗里的肉，谁就会迎来最疯狂的反扑。

　　她一个无根无基的“女罗刹”，拿什么去跟这盘根错节的庞然大物斗？

　　光靠她自己，不行。

　　那把匕首再快，也杀不尽天下吸血的蛀虫。

　　如今留在草原……

　　她的目光从星空落回到脚下这片广袤而贫瘠的土地。

　　她听乌力罕说过。

　　草原上部落林立，大的如金帐王庭，小的像黑石部落，几十个毡包就能成一族。

　　他们为了草场，为了水源，为了牲口，彼此攻伐，仇恨世代累积。

　　金帐王庭想号令诸部，底下的大小部落又各有心思，并不像大虞的城镇之间，至少表面上还维持着统一，有着层层管辖。

　　一个念头，像星火，在她沉寂的心底闪了一下。

　　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大虞铁板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但草原不是。

　　这里更原始，更直接，力量就是规矩。

　　如果她能在这里站稳脚跟，如果能将一些分散的、被大部落欺压的小部落联合起来……

　　她想起乌力罕提到南宫家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讨好，想起他听说通缉撤销后更加热情的态度。

　　南宫家想利用他们，他们何尝不能反过来，借助南宫家在这草原上的些许人脉和资源？

　　力量。

　　她需要力量。

　　不是她一个人匹夫之勇的力量，而是一股能够让她说话有人听，能够让她去尝试改变一些规则的力量。

　　这股力量，在大虞她找不到，或许，在这片混乱的草原上，能有机会。

　　这念头一生出来，就像藤蔓一样开始在她心里疯长。

　　危险吗？

　　当然危险。

　　可能比面对无欲求的杀手，比被整个大虞江湖追杀更危险。

　　这是在玩火，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一群饿狼中间抢夺食物。

　　但她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回去，意味着承认失败，意味着她那些死去的兄弟白死了，意味着她心里那点还没完全熄灭的火苗，彻底化成灰。

　　然后呢？

　　看着这世道继续烂下去，直到某一天，灾难再次降临到她在意的人头上？

　　她握了握拳头，感受着皮肤下那股不属于她，坚不可摧的力量。

　　李长生把这力量塞给她，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让她保命。

　　远处传来脚步声，是乌力罕。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充满算计的笑容。

　　“江姑娘，夜里风凉，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他在几步外停下，语气关切。

　　江无花转过头，看着他。

　　星空下，她的眼睛很亮，像淬了火的刀子。

　　“首领，”

　　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乌力罕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目的性，

　　“你之前说，南宫家希望和我们交个朋友。”

　　乌力罕心里一动，脸上笑容不变：“是，南宫家主对几位很是看重。”

　　“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

　　江无花继续说，“黑石部落，在这片草原上，日子似乎也并不那么好过。”

　　乌力罕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这个……确实。我们黑石部落小，草场贫瘠，还要时刻提防西边那几个大部落的侵扰。”

　　他试探着说。

　　“如果，”

　　江无花目光直视着他，“有人能帮黑石部落，拿到更好的草场，更多的牲口，让部落里的人，不用再担心饿肚子，冬天不用再冻死人。黑石部落，愿意付出什么？”

　　乌力罕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他

　　看着江无花，看着这个年轻得过分、却又煞气逼人的女子。

　　他意识到，对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试探，而是在提出一个……交易。

　　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压下心中的惊骇和一丝隐隐的兴奋。“江姑娘的意思是？”

　　“我需要人。”

　　江无花说得直接，“听话的，能打仗的人。黑石部落可以提供一些人，作为回报，我会帮你们解决麻烦，拿到你们想要的东西。”

　　乌力罕沉默了。

　　他在权衡。

　　南宫家的“友谊”是一回事，直接卷入这种赤裸裸的武力扩张是另一回事。

　　风险极大。

　　但收益……如果真如她所说……

　　“江姑娘，这事关重大，我……”他需要时间。

　　“你可以慢慢考虑。”

　　江无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不过，机会不等人。”

　　她没再看乌力罕，转身走向毡包。

　　背影在星空下，显得单薄。

　　乌力罕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久久没有动弹。

　　他感觉，黑石部落平静的日子，恐怕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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