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试药

　　浓雾无声翻涌。

　　火把的光在雾气中晕开一团昏黄。

　　默笙站在那里，手脚冰凉。

　　没有自由，没有自我，没有亲人朋友。

　　只有药，毒，和永远看不到头的尝试。

　　她想起青石镇的长生铺子，想起李长生懒洋洋躺在椅子上的样子。

　　想起江无花练刀时专注的眼神，想起冷云舒埋头看书时的侧脸。

　　她想起和燕十三走过的那些路，看过的那些风景，治过的那些人。

　　那些都是光。

　　温暖的光。

　　如果答应了，这些光，就再也看不见了。

　　她会被困在这南疆的密林里，困在这个古怪老头的身边，困在无穷无尽的试药和痛苦里。

　　直到变成怪物，或者死掉。

　　她怕吗？

　　怕。

　　怕得要死。

　　她转头，看向燕十三。

　　他躺在那儿，安静得像个孩子。

　　那个总是挡在她前面，总是沉默却可靠的男人，现在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如果没有他，她可能早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了。

　　如果没有他，她不会有勇气走这么远，看这么多，救这么多人。

　　他是她的盾，也是她的路。

　　现在，盾要碎了，路要断了。

　　她得把它修好。

　　哪怕代价是自己跳进深渊。

　　默笙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眼里那点犹豫和恐惧，像被风吹散的雾，不见了。

　　只剩下一种平静的决绝。

　　“我愿意。”

　　她说。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雾林里，清晰得如同宣誓。

　　老头深深地看着她。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点了点头。

　　“好。”

　　他走到担架旁，枯瘦的手掌按在燕十三的心口。

　　“记住你的话。”

　　他说。

　　下一刻，他指尖划破自己的手腕。

　　血不是红的，是一种暗沉近乎黑色的红，粘稠，缓缓滴落。

　　血滴在空中，没有落下，反而诡异地悬浮起来，然后化作几缕极细的血线，像有生命的小蛇，钻进燕十三的鼻孔、耳朵、和微微张开的嘴唇。

　　燕十三的身体猛地抽搐起来。

　　青黑的脸色迅速褪去，变成一种不正常的潮红。

　　肿胀的腿开始收缩，皮肤下像有无数小虫在蠕动。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睛猛然睁开，瞳孔扩散，没有焦距。

　　“燕大哥！”默笙惊呼，想冲过去。

　　“别动！”

　　老头厉喝一声，另一只手凌空一抓，默笙顿时觉得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住了她，动弹不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看着那些血线在燕十三体内穿行，看着他痛苦地挣扎，看着他的皮肤下鼓起又平复，看着他的脸色在红与白之间急剧变幻。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息都像一年。

　　不知过了多久，燕十三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

　　他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血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腐蚀出一个小坑，冒起带着腥臭的白烟。

　　吐完血，他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但这次，他的呼吸平稳了，脸色虽然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死气的青黑。

　　肿胀的腿也消了下去，只留下一片暗沉的瘀痕。

　　老头收回手，手腕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他晃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树干，才稳住身形。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似乎更苍老了几分，连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都暗淡了些许。

　　“毒……解了？”

　　默笙颤声问。

　　“清了七八成。”

　　老头喘了口气，声音带着疲惫，“剩下的，靠他自己扛。扛过去，就能活。扛不过去，就是命。”

　　他松开对默笙的束缚。

　　默笙立刻扑到担架边，抓住燕十三的手。

　　手还是凉的，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冰冷刺骨。

　　脉搏虽然微弱，却有了规律。

　　他真的活过来了。

　　默笙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燕十三的手背上。

　　不是悲伤，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谢……谢谢您……”

　　她语无伦次。

　　老头摆摆手，走到火堆旁坐下，往快要熄灭的火堆里添了几根柴。

　　“谢早了。”

　　他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他活了，该你了。”

　　默笙身体一僵。

　　她慢慢松开燕十三的手，站起身，走到老头面前。

　　“我……我需要做什么？”

　　老头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倒出三颗颜色各异的药丸。

　　一颗赤红如血，一颗漆黑如墨，一颗惨白如骨。

　　“选一颗，吃下去。”

　　他说。

　　“这是什么？”

　　“入门试。”

　　老头说，“看你有没有当药人的底子。红的那颗，烧心灼肺。黑的那颗，蚀骨断肠。白的那颗，迷魂乱神。选一个你能扛的。”

　　默笙看着那三颗药丸。

　　每一颗都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昏睡的燕十三。

　　然后转回来，伸手，拿起了那颗白色的药丸。

　　“为什么选这个？”老头问。

　　“心志乱了，还能慢慢找回来。”

　　默笙说，“肺烧了，肠断了，就真的没用了。”

　　老头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

　　“聪明。”

　　默笙不再犹豫，把药丸放进嘴里，咽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奇异的甜腻感顺着喉咙滑下。

　　然后，世界开始旋转。

　　火堆的光变成了五彩的漩涡，老头枯瘦的脸扭曲变形，燕十三的担架融化成一片流动的阴影。

　　无数的声音在脑子里炸开，尖叫，哭泣，狂笑，低语。

　　她看见自己变成了一株草药，被扔进滚烫的药汤里煎熬。

　　又看见自己变成了一只毒虫，在潮湿的泥土里蠕动。

　　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她只记得一件事。

　　她叫默笙。

　　她要活着。

　　熬过去。

　　为了燕大哥能活下去。

　　也为了……那个在青石镇等着他们回去的家。

　　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血的味道，在无边的混乱中，成了唯一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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