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个朋友：饿死鬼小胖

　　黑白无常带来的森然秩序感，随着门外雾气的消散而褪去。店内重新被死寂和狼藉占据，只有收银台上那堆来自幽冥的货物，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和奇异的气息，证明着刚才那短暂却重量级的插曲并非幻觉。

　　夜经理的状况似乎更差了些，他靠在柜台后，呼吸微弱，脸色白得吓人，连握着那盒“安魂膏”的手指都在微微痉挛。他必须立刻处理伤势。

　　“我需闭关片刻，”夜经理的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你守着店。规矩你都懂，扫码枪在你手，‘它们’不敢太过分。”

　　他顿了顿，那双因虚弱而略显涣散的眼睛看向林凡，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记住你现在的‘状态’，未必全是坏事。至少……不会因恐惧而判断失误。”

　　说完，他不等林凡回应，便拿着那盒“安魂膏”，步履蹒跚地推开了员工休息室的门，身影没入其后的黑暗中，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店堂，此刻只剩下林凡一人。

　　以及满地的破烂货架、空荡的货位，还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影蠊”焦糊味和幽冥货物的异香。

　　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若是以前，他此刻恐怕已经吓得缩在收银台底下，瑟瑟发抖，祈求时间快点流逝。但现在，他心中一片诡异的平静。他感知不到恐惧，就像色盲分辨不出颜色。他能 cognitively（认知上） 理解眼前的处境危险、诡异，但他的情绪无法产生相应的“恐惧”反馈。

　　这种剥离感让他行动变得……异常直接。

　　他站起身，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动作不再犹豫。他先走到门口，检查了一下玻璃门是否关好（尽管他知道这扇门更多是规则意义上的屏障）。然后，他开始巡视店铺，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个角落，评估着损失。

　　大部分零食、部分日化用品被“影蠊”吞噬殆尽。饮料柜虽然幸免，但之前莫名的异动和后来母体带来的寒气侵蚀，让里面的饮料瓶身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整个店铺像是被洗劫过，又像是荒废了多年。

　　他回到收银台后，拿起那支冰冷的扫码枪，感受着它沉甸甸的分量和其中蕴含的规则力量。这是他唯一的依靠。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没有新的“顾客”上门，仿佛之前的混乱也让那些寻常的“东西”暂时远离了这片是非之地。

　　就在林凡以为这一夜或许能就此“平静”地熬过去时，一阵极其微弱，但持续不断的刮擦声，从店外传来。

　　不是百鬼夜行那种浩大的声势，也不是红衣女人那种怨念的凝聚。

　　那声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执着。

　　窸窸窣窣……吱……吱……

　　像是用指甲，非常轻地，反复刮擦着玻璃门的底部。

　　林凡抬起头，望向门口。

　　透过玻璃，他看到门外黑暗中，紧贴着门缝的地方，蜷缩着一团矮小的、模糊的黑影。那黑影似乎感应到他的注视，刮擦声停了下来，然后，一点点地，努力地，试图将一张脸……或者说，类似脸的部分，挤到门缝下方有光的地方。

　　那是一张青灰色、瘦得脱相的脸，脸颊深深凹陷，显得眼睛格外的大，但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团微弱、闪烁的绿色鬼火。他的嘴巴无力地张合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漏风般的声音：

　　“饿……好饿……”

　　“行行好……给点……吃的……”

　　“一口……就一口……”

　　是一个饿死鬼。

　　林凡认知里立刻浮现出这个概念。通常由生前长期饥饿、死后无人祭祀的魂魄所化，执念纯粹而单一——对食物的无尽渴望。

　　若是往常，看到一个鬼魂如此贴近地哀求，林凡就算不吓破胆，也会心生寒意。但现在，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开始快速分析：

　　1. 对方形态弱小，能量波动微弱，威胁等级低。

　　2. 对方表达了明确诉求（食物），符合交易原则。

　　3. 店规要求“对待所有顾客，需一视同仁，保持基本的礼貌与尊重”。

　　分析完毕，行动指令生成。

　　林凡走出收银台，来到玻璃门前，但没有立刻开门。他隔着玻璃，看着那团努力挤着脸的弱小黑影，用平静无波的语气问道：“你有支付能力吗？”

　　那饿死鬼似乎愣了一下，绿色的鬼火眼睛眨了眨，然后忙不迭地点头，从身后（也不知道他那模糊的身体哪里是前哪里是后）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脏兮兮的布包。他颤抖着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枚……生了锈的、边缘破损的铜钱。

　　铜钱上沾染着浓厚的土腥气和一丝微弱的愿力。

　　“这个……这个行吗？”饿死鬼的声音带着卑微的期盼，“我……我只有这个了……是从……是从土里带出来的……”

　　林凡看了一眼那几枚铜钱，抬起扫码枪，隔着玻璃对准它们。

　　“嘀——”

　　扫描红光掠过。

　　收银台屏幕上显示出信息：

　　【物品：沾染愿力的陪葬铜钱（破损）】

　　【价值：可抵扣 3 冥钞】

　　价值不高，但足够买点最便宜的东西了。

　　林凡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玻璃门。

　　门开的瞬间，那饿死鬼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向后缩了一下，但食物的诱惑压倒了一切，他又怯生生地、一点点挪了回来，不敢完全踏入店内，只敢站在门槛边缘，将那个装着铜钱的布包高高举起，递向林凡。

　　林凡接过布包，触手冰凉，带着泥土的湿润感。他侧身让开：“进来吧，自己选。价格标签上有标注。”

　　饿死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绿色的鬼火眼睛，犹豫了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踮着脚尖（如果他还有脚的话）溜了进来。他一进店，立刻被货架上（尽管空了很多）那些琳琅满目的、散发着各种“食物”气息的商品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他发出一种近乎呜咽的、满足的叹息，然后像一道青灰色的影子，快速在各个货架间穿梭。他不敢去碰那些标价高昂的“精炼怨气”或者“鬼骨饼干”，最终，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包被“影蠊”浪潮遗漏的、最便宜的——“阴气口粮”。

　　那是一种用最低级的阴性能量压缩而成的、类似压缩饼干的东西，口感极差，只能勉强维持低级灵体的存在，通常没什么“鬼”会买，除非真的穷困潦倒到了极点。

　　标价：2冥钞。

　　饿死鬼紧紧抱着那包口粮，如同抱着绝世珍宝，跑到收银台前，眼巴巴地看着林凡。

　　林凡拿起口粮，扫码。

　　“嘀。应收2冥钞。”

　　他拿起那三枚破旧铜钱，放在扫码枪下方。扫码枪末端符号微光一闪，铜钱上蕴含的微弱愿力被吸收，铜钱本身则化作了普通的朽烂金属。

　　“交易完成。”

　　饿死鬼接过那包“阴气口粮”，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就蹲在收银台旁边，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抓起那黑乎乎、散发着淡淡霉味的“饼干”，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呜噜呜噜的声音。

　　林凡看着他，心中依旧没有怜悯或厌恶，只是像一个观察者。他注意到这个饿死鬼的身体，在吃下东西后，那青灰色的光芒似乎稳定了一点点，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时会熄灭。

　　很快，一包口粮被消灭干净。饿死鬼意犹未尽地舔着包装袋上残留的能量碎屑，然后抬起头，那双绿色的鬼火眼睛看向林凡，少了些卑微，多了些……感激？

　　“谢……谢谢您……”他怯生生地说，声音依旧细微，但顺畅了一些，“我……我叫小胖……生前……他们都这么叫我……”

　　小胖？林凡看着他那瘦骨嶙峋、几乎一阵风就能吹散的样子，这名字充满了讽刺。但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我……我能经常来吗？”小胖小心翼翼地问，“我……我还会找到‘钱’的……”

　　林凡想起夜经理似乎并不禁止熟客，只要遵守规则。于是他回答道：“可以。营业时间，有钱，就可以来。”

　　小胖的鬼火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像是两颗被点燃的小小星辰。“太好了！谢谢！谢谢您！您真是个好人！”他笨拙地想要鞠躬，却差点把自己摔散架。

　　他抱着那个空包装袋，像是抱着什么纪念品，一步三回头地、依依不舍地挪向门口，最终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店内再次恢复寂静。

　　林凡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手中那几枚已经失去能量、正在缓缓化作飞灰的铜钱。

　　第一个……朋友？

　　这个词在他空洞的内心泛不起任何涟漪。但他知道，在这个危机四伏、规则至上的地方，一个哪怕再弱小的、守规矩的“熟客”，或许也比一个强大的、充满恶意的“生客”要好。

　　失去恐惧的他，开始用一种全新的、近乎冷酷的理性，来理解和适应这个诡异的世界。

　　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与小胖交易的时候，员工休息室的门缝下，那双深邃而疲惫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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