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货架上的“孟婆汤”

　　地上的水渍终于被擦拭干净，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水痕，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林凡直起腰，将抹布丢回水桶，只想尽快回到收银台后面那个相对能给他一丝安全感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股莫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窜上脊背。

　　不是刚才水鬼带来的那种湿冷，而是一种……尖锐的、带着强烈窥视感的阴冷。

　　他猛地扭头，看向刚才眼角余光瞥见的那个墙角货架。

　　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诡异商品，在惨白灯光下静默地陈列着。那抹疑似红色衣角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只是他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但林凡确信自己看到了。他的直觉，或者说在经历了水鬼和生人回避事件后变得异常敏锐的感官，在疯狂地报警——有什么东西，还在店里！

　　他屏住呼吸，不敢动弹，耳朵竭力捕捉着任何细微的声响。

　　死寂。

　　依旧是那种能将人逼疯的绝对死寂。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聒噪。

　　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挪回收银台。夜经理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永恒的雕塑，对林凡的紧张和那可能存在的窥视感毫无反应。

　　“经理……”林凡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那个货架……好像有东西。”

　　夜经理的目光平淡地扫过那个角落，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店里的‘东西’，从来不止一个。做好你的事。”

　　他的回答让林凡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那个红色的身影，是另一个“顾客”，或者……是某种常驻在店里的存在？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林凡的神经始终紧绷，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个货架，生怕那抹红色会突然再次出现。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就在林凡以为那个“东西”已经离开，或者真的只是自己幻觉时，变化发生了。

　　店内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开始明灭不定地闪烁起来！

　　不是电压不稳的那种闪烁，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如同呼吸般的光影交替。明亮，黯淡，再明亮，再黯淡……光与暗的界限变得模糊，整个店堂仿佛在现实与虚幻之间摇摆。

　　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光线的变幻弥漫开来，比水鬼带来的更加沉重，带着一种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和……怨怼。

　　来了！

　　林凡握紧了扫码枪，指关节再次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没有听到脚步声，也没有看到具体的身影。但在一次灯光由暗转明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在饮料区的货架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糊的、穿着暗红色衣裙的轮廓！

　　那红色，不像喜庆的鲜红，更像是干涸凝固的血色，陈旧而压抑。

　　灯光再次暗下，那轮廓消失。

　　灯光亮起时，它又出现在了另一个货架前，距离收银台更近了一些。依旧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属于女性的侧影，长发垂落，身形飘忽不定。

　　它在移动！以一种违背物理规律的方式，随着光线的明灭，在货架间“跳跃”！

　　林凡感到一股冰冷的窒息感扼住了喉咙。这个“客人”，与水鬼完全不同。水鬼是实体化的恐怖，而它，更像是一个纯粹的怨念集合体，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

　　夜经理终于动了。他轻轻敲了敲收银台面，发出“叩叩”两声轻响，仿佛在提醒着什么。

　　那闪烁的灯光停顿了一瞬，然后恢复了稳定，但亮度似乎比之前降低了一些，让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昏沉的光晕中。

　　而那个红色的身影，也终于不再闪烁，清晰地出现在了“特殊饮品区”的货架前。它背对着收银台，微微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几乎遮住了整个背部，正伸出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货架上的一瓶饮料。

　　林凡看得分明，它抚摸的，正是那排标着“孟婆汤”的饮料中，包装最为古朴，颜色最为深邃的一瓶——“孟婆汤·原味”。

　　那瓶饮料的玻璃瓶身呈现出一种暗琥珀色，里面的液体粘稠得仿佛不再流动，标签上的“孟婆汤”三个字，是用一种暗红色的、如同血书般的字体写成。

　　红衣女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抚摸着瓶身，一动不动。没有声音，没有进一步的行动，只有那股浓郁的悲伤和怨气，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地扩散开来，侵蚀着林凡的意识。

　　他感到鼻子发酸，眼眶发热，一些早已被遗忘的、属于他自己的悲伤记忆，竟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这怨气，竟然能直接影响情绪！

　　“接待。”夜经理简短地命令道，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凡猛地惊醒，强行将那些翻涌的负面情绪压了下去。他明白，必须尽快完成交易，让这个“客人”离开。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尽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好，是需要那瓶‘孟婆汤’吗？”

　　红衣女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但它抚摸瓶身的动作停了下来，那只苍白的手，缓缓垂落。

　　这算是默认？

　　林凡咬了咬牙，走出收银台。每一步都感觉像是在粘稠的胶水中前行，那股无形的怨气阻力极大。他来到红衣女人身后约三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

　　离得近了，他更能感受到那彻骨的阴寒，以及一种……强烈的、无法言说的执念。

　　他抬起扫码枪，对准了那瓶“孟婆汤·原味”。

　　“嘀——”

　　扫码声响起，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收银台屏幕亮起：

　　【商品：孟婆汤·原味（高度浓缩）】

　　【价格：一段记忆（强烈级）】

　　一段记忆？价格是一段记忆？！

　　林凡愣住了。这怎么收取？难道要他把手伸进对方的脑子里吗？

　　就在他不知所措时，那红衣女人，终于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

　　没有预想中狰狞恐怖的鬼脸。那是一张极其清秀、甚至称得上美丽的脸庞，只是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白瓷，没有丝毫生气。她的眼睛很大，很黑，但里面空洞无物，只有两潭深不见底的悲伤和迷茫。

　　她看着林凡，朱唇轻启，没有发出声音，但一个缥缈哀婉的女声，却直接响彻在林凡的脑海深处：

　　“我……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帮我……找到它……或者……让我……彻底忘记……”

　　随着这心声的传递，一段破碎、混乱的画面如同潮水般强行涌入林凡的脑海——

　　摇曳的红色烛光……紧紧交握的双手……一个模糊却感觉无比温暖的男子背影……然后是剧烈的争吵，破碎的瓷器，决绝离去的脚步……最后，是冰冷的河水淹没口鼻的窒息感，和无边无际的悔恨与绝望！

　　“呃！”林凡闷哼一声，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那些不属于他的情感和记忆碎片，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几乎将他的意识冲垮。

　　他明白了。这个女人，死于情殇，溺亡。她徘徊于此，是因为一段无法释怀、却又在痛苦中逐渐模糊的记忆。她想找回来，又或者，想彻底抛弃。

　　而那瓶“孟婆汤”，就是她的选择。

　　“交易……”林凡强忍着脑海中的翻腾，看向夜经理。

　　夜经理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光滑如镜的椭圆形石片。他将石片递向红衣女人。

　　“自愿剥离，烙印于此。”夜经理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能安抚灵魂。

　　红衣女人痴痴地看着那黑色石片，又看了看货架上的“孟婆汤”，眼中流出两行血泪。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石片之上。

　　嗡……

　　石片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表面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涟漪。一缕缕乳白色的、夹杂着丝丝暗红怨气的光丝，从红衣女人的眉心被抽取出来，缓缓注入石片之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一分钟。随着记忆被抽取，红衣女人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淡，眼中的悲伤和怨气也逐渐消散，最终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令人心碎的空白。

　　当最后一缕光丝没入石片，石片恢复了漆黑光滑的模样，只是拿在手里，能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冰凉的情感重量。

　　红衣女人的身影几乎透明，她对着夜经理和林凡，微微鞠了一躬，然后伸手拿起了那瓶“孟婆汤·原味”。

　　她没有离开，而是就那样站在原地，拧开了瓶盖。

　　一股奇异的气息弥漫开来，不香不臭，却仿佛能洗涤灵魂。

　　她仰起头，将瓶中那暗琥珀色的、粘稠的液体，一饮而尽。

　　下一刻，她的身体从双脚开始，化作点点萤火虫般的微光，缓缓消散在空中。最后彻底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那瓶被喝光的“孟婆汤”玻璃瓶，“哐当”一声轻响，掉落在货架旁的地面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店内那昏沉的光线恢复了正常，压抑的怨气也消散一空。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

　　林凡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脑海中那些不属于他的悲伤记忆碎片正在缓缓褪去，但那种心碎与绝望的余韵，却依旧萦绕不散。

　　他看着地上那个空瓶子，又看了看夜经理手中那枚吸收了“一段记忆”的黑色石片。

　　原来，“孟婆汤”，真的能让人忘记。

　　而这家便利店，交易的不仅是冥钞和怪异的物品，还有……情感与记忆。

　　夜经理将黑色石片收起，看着失魂落魄的林凡，淡淡地说了一句：

　　“在这里，你看到的，远不止鬼怪。”

　　“还有，被执念折磨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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