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井下的眼睛

　　那两个蹒跚而来的身影，在惨淡天光下，勾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左边那个，身躯佝偻得几乎对折，一条胳膊以诡异的角度反扭在背后，另一条则软塌塌地垂着，随着踉跄的步伐像钟摆一样晃动。它的头歪向一侧，脸颊和脖颈处有大片暗红色的、仿佛灼伤又像腐烂的斑块，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蜡质光泽。嘴巴张开，流出浑浊的涎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似的喘息。

　　右边那个稍显“完整”，还能直立行走，但动作僵硬如木偶。它的脸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但一双眼睛却是一片浑浊的乳白色，没有任何焦距。最诡异的是它的双手——十指异常肿大，指尖发黑，皮肤皲裂，露出的不是指甲，而是一节节暗红色的、如同细小石笋般的尖锐凸起！

　　畸变体！被节点泄露的惰性能量侵蚀、发生异变的人类（或者曾经是人类）！

　　它们似乎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但那粗重不规则的喘息和偶尔抽动的鼻子，显示它们仍在依赖残存的感官寻找着什么——也许是活物的气息，也许是能量的源头。

　　而它们前进的方向，正对着我藏身的灌木丛，以及灌木丛后那个传来微弱波动和啜泣声的洞口！

　　我的心跳如擂鼓，握着环首刀的手心沁出冷汗。肋部的疼痛在极度紧张下似乎都麻木了。一对一，我有受伤前的把握也不大，何况现在？而且洞口里很可能还有活人……

　　跑？来不及了，动静会立刻暴露。战？几乎是送死。

　　就在两只畸变体距离灌木丛还有不到十步，那个眼睛乳白的畸变体忽然停下，歪着脑袋，用那对没有焦距的“眼珠”“看”向我藏身的方向时——我怀里的时痕珏，那股微弱的、指向洞口的“有序”波动，突然增强了一丝！

　　仿佛是被靠近的畸变体刺激，又或者是洞里的什么东西做出了回应。

　　而就是这一丝增强的波动，让那个乳白眼珠的畸变体猛地转向，将“注意力”完全投向了那个被杂草掩盖的洞口！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充满渴求的低吼，僵硬地迈开步子，加速朝洞口走去！那个佝偻的畸变体也嘶嗬着跟上。

　　它们的目标，是洞口里的东西！

　　顾不上多想了！洞口里的很可能是活人，而且可能掌握着关于这“有序波动”的秘密，绝不能让他们落到畸变体手里——那下场比死更惨！

　　“玄！兑换一次【环境感知强化（综合）】！现在！”我在心中狂吼。

　　【确认。消耗贡献点2。当前贡献点：5。】

　　瞬间，世界在我感官中变得更加清晰分明。视觉上，畸变体皮肤上细微的纹理、它们步伐的细微差异、洞口杂草摇曳的幅度都清晰可辨。听觉里，风声、它们粗重的呼吸、洞口深处更加压抑急促的啜泣、甚至远处地窖方向隐约传来的柴火噼啪声，层次分明。嗅觉更是捕捉到了浓烈的腐败甜腥（来自畸变体）、泥土潮气、杂草清气，以及洞口方向一丝极淡的、带着恐惧汗味的……活人气味。

　　就是现在！

　　在乳白畸变体伸手去扒拉洞口杂草的刹那，我猛地从灌木丛后暴起！不是冲向畸变体，而是将手中一直攥着的一块拳头大小、边缘锋利的石块，用尽全力掷向那个动作更迟缓、威胁稍小的佝偻畸变体！

　　石块呼啸着，在强化视觉的辅助下，精准命中佝偻畸变体那条还能动的、软垂手臂的肩关节！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佝偻畸变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身体失衡，踉跄着朝旁边倒去，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而我的真正目标，是那个乳白畸变体！在掷出石块的同时，我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环首刀划出一道寒光，直劈它伸向洞口的那只“石笋手”！

　　这一下快、准、狠！乳白畸变体似乎没料到侧面突袭，反应慢了半拍。

　　“嗤——！”

　　刀锋砍在它手腕上方肿胀发黑处。预想中砍中坚硬物体的阻力传来，但并非不可撼动！刀锋切入了一半，暗红色近黑的、粘稠如沥青的“血液”喷溅出来，带着强烈的甜腥和硫磺味！

　　“嗷！！”乳白畸变体发出痛楚的咆哮，猛地缩手，另一只“石笋手”狠狠向我横扫而来！速度极快，带起风声！

　　我早有防备，脚下【搏杀术】步法施展，险之又险地侧身避过，石笋指尖擦着我胸前划过，在旧伤口上又添一道火辣辣的口子。同时，我手腕一翻，刀锋由劈变撩，自下而上，挑向它因为攻击而暴露出的腋下软肋！

　　那里皮肤颜色相对正常，防御应该较弱！

　　刀锋及体！果然阻力大减！

　　“噗！”刀尖刺入，再次带出一蓬黑血。乳白畸变体身体剧震，踉跄后退，乳白色的眼珠似乎都因为痛苦而剧烈颤动。

　　但它没死！反而被彻底激怒，张开嘴，露出黑黄交错的牙齿，发出无声的嘶吼（它的声带似乎也受损了），挥舞着双“手”，更加疯狂地扑来！那只被我砍伤的手腕处，黑血淋漓，但动作丝毫不见迟缓，反而因为狂怒更加凶猛。

　　而旁边，那个肩骨碎裂的佝偻畸变体，也挣扎着用一条腿和那条反扭的胳膊，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态重新站起，嗬嗬叫着，从侧翼歪歪扭扭地逼近。

　　不能缠斗！我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斩杀！

　　“洞里的人！不想死就出来！跟我走！”我一边竭力躲闪着乳白畸变体狂风暴雨般的扑击（它的力量大得惊人，每次格挡都震得我手臂发麻，肋部剧痛），一边朝着洞口大吼。

　　洞口里，啜泣声停了。短暂的死寂。

　　就在我以为里面的人吓傻了或者根本不存在时——

　　“哗啦！”

　　洞口掩盖的杂草和木板被从里面猛地推开！一个瘦小的、满脸黑灰泪痕、穿着破烂葛衣、约莫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麻布裹着的、约莫一尺来长的条形物件。

　　她看到外面血腥恐怖的战斗，尤其是近在咫尺、狰狞可怖的畸变体，吓得小脸煞白，浑身抖如筛糠，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过来！”我趁着逼退乳白畸变体一次扑击的间隙，对她嘶声喊道。

　　小女孩猛地一激灵，求生本能压倒了恐惧，她手脚并用，朝着我这边跌跌撞撞地爬来。

　　而她的出现，尤其是她怀里那个麻布包裹隐隐散发的、与洞口同源的微弱“有序”波动，仿佛滴入滚油的水，瞬间让两个畸变体彻底疯狂了！

　　它们几乎同时舍弃了我，发出更加饥渴恐怖的嘶嚎，齐齐扑向那个小女孩！

　　“滚开！”我目眦欲裂，肾上腺素疯狂分泌，也顾不上什么章法了，合身撞向离小女孩更近的佝偻畸变体！

　　“砰！”我用肩膀狠狠撞在它侧面，将它撞得再次歪倒，同时反手一刀，狠狠扎进它那条完好的大腿！黑血迸溅！

　　另一边，乳白畸变体的“石笋手”已经快要触及小女孩的后背！

　　千钧一发！

　　“低头！”我狂吼。

　　小女孩下意识抱头蜷缩。

　　我左手猛地抓起刚才掷石块时留意到的、地上的一把混合着沙土的枯叶草屑，用尽全力朝着乳白畸变体的脸扬去！

　　尘土草屑迷眼，对于依赖残存感官的畸变体来说，这一下干扰立竿见影！乳白畸变体动作一滞，石笋手挥空。

　　我趁机冲过去，一把捞起吓得几乎瘫软的小女孩，夹在腋下，转身就跑！肋部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我顾不上了！

　　“嗬——！”

　　身后，两只受创却更加狂怒的畸变体发出不甘的咆哮，挣扎着追来。但它们一个腿受伤，一个肩骨碎裂动作不协调，速度远不如我拼死爆发下的狂奔。

　　我夹着小女孩，凭着【环境感知】带来的方向感和路径判断，在废墟和乱石间 zigzag 狂奔，专挑狭窄难行处，利用地形拉开距离。小女孩在我腋下吓得不敢出声，只紧紧抱着那个麻布包裹。

　　一直冲到村子边缘，靠近我们地窖藏身点的附近，我才敢回头瞥一眼。那两个畸变体已经被废墟挡住，看不见了，但远处还能听到它们愤怒的嘶嚎。

　　暂时安全了。

　　我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肋部的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被我放下的小女孩也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眼泪无声地流。

　　“远哥！”地窖入口处，听到动静提前戒备的老藤和石牙探出头，看到我和小女孩，都是一惊。“怎么回事？这孩子……”

　　“回去……再说……”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我们迅速退回地窖。阿草看到我浑身是血（有我的，更多是畸变体的黑血），还带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惊得捂住了嘴。

　　老藤快速堵好入口。地窖里，火光摇曳，映照着几张惊魂未定的脸。

　　我把小女孩放在火堆旁相对干燥的地方，自己也靠着土壁坐下，剧烈喘息。阿草立刻过来帮我检查新增的伤口，主要是胸前那道划伤，不深，但需要处理。

　　小女孩紧紧抱着怀里的麻布包裹，蜷缩在角落，警惕又恐惧地看着我们这群陌生人，眼泪还在掉，但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孩子，别怕。”老藤尽量放柔他粗哑的嗓子，但配上他脸上的疤和浑身的血，效果有限。“我们不是坏人。你从哪来？怎么躲在那个洞里？”

　　小女孩只是摇头，把怀里的包裹抱得更紧。

　　我喘匀了气，看着她怀里的包裹，又想起井口那“有序”的波动，开口道：“你抱着的，是‘老祭司的石头’，对吗？”

　　这是我根据波动特征和村子可能的背景瞎猜的。但没想到，小女孩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我，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你怎么知道？”

　　赌对了。

　　“因为我能感觉到它。”我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它很特别，在保护你，对不对？所以那些……‘怪物’，才想抢它。”

　　小女孩眼眶又红了，用力点了点头，终于开口，声音细弱嘶哑：“奶奶……奶奶说，要保护好石头……不能给‘白影子’和‘烂掉的人’拿走……奶奶她……她为了拦住烂掉的人，让我躲进井里……她自己……”她说不下去了，把脸埋进包裹里，瘦小的肩膀剧烈耸动。

　　众人沉默。又是一个被这世道和“异常”碾碎的家庭。

　　“白影子？”我捕捉到她话里另一个关键词，“什么样的白影子？”

　　小女孩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很淡……飘着……有时候晚上会在村子外面……奶奶说，白影子来的时候，石头会发烫……不能出去……”

　　白影子……飘着……晚上出现……会让这“有序波动”的石头发烫？

　　我心中一震。这描述，听起来不像是畸变体，反而更像……某种能量体？或者，是“影刃”那样的存在，用特殊手段活动时留下的痕迹？

　　“玄，能分析这‘石头’吗？还有她说的‘白影子’？”我暗自询问。

　　时痕珏微热，【玄】回应：【需近距离接触样本。‘白影子’描述模糊，但与已知‘能量投影’或‘高频移动残影’存在部分吻合。建议获取样本进行深度解析。】

　　我看着小女孩紧紧抱着的包裹，又看了看地窖里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同伴。

　　我们自身难保，还带着一个昏迷的伤员。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世可怜、怀揣着可能引来麻烦“宝物”的小女孩。

　　前路，似乎更加沉重了。

　　但我知道，这“石头”和“白影子”的线索，或许至关重要。它不仅关系到这小女孩的安危，更可能触及“影刃”和“畸变点网络”更深层的秘密。

　　“你叫什么名字？”我轻声问小女孩。

　　小女孩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小声说：“丫……丫妹。”

　　“丫妹，”我看着她，又看看老藤、石牙、阿草，最终下定决心，“石头，你先好好抱着。有我们在，那些怪物抢不走。你奶奶保护了你，现在，我们也会尽量保护你。但是，我们需要知道更多关于‘白影子’和这石头的事，这样才能真正安全。你能慢慢告诉我们吗？”

　　丫妹看着我们，尤其是看到阿草给她递过来一小块烤得焦黄的豆饼（我们最后一点食物）时，眼中的恐惧和戒备，终于融化了一丝。她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火光照耀下，地窖里多了第五个幸存者。而我们肩上的担子，也无形中又重了一分。但或许，这也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眼前迷雾、甚至触及敌人秘密的钥匙。

　　只是，这把钥匙，同样可能引来更可怕的锁匠。

　　（第9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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