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血色黎明

　　离开葬神山的路，比来时更加沉默。

　　青铜残片已归于大阵，那萦绕心头的诡异呼唤与灼热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脱，以及面对现实纷争的沉重。

　　守墓人的话语犹在耳边：“真正的‘天命’，不在外力，而在人心。”可如今北疆的人心，却被福王的叛旗和谎言所裹挟。

　　王禀伤势不轻，但归心似箭，步伐依旧急促。林知白搀扶着他，两人沿着原路，小心翼翼地再次穿越那片致命的沼泽。或许是封印加固后带来的微妙影响，沼泽的毒瘴似乎淡薄了些许，那令人心悸的翻涌也平缓了许多，让他们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铁壁城外的山野。

　　远远望去，铁壁城依旧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但城墙上闪烁的火把明显比往日密集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息。福王的大军营寨连绵，如同盘踞在城下的恶狼，篝火星星点点，望不到边际。

　　“福王果然没有放弃攻城。”王禀独眼眯起，声音冷峻，“杨震山那个软骨头，恐怕撑不了多久。”

　　“我们必须进城！”林知白语气坚决，“云镜还在里面！”

　　“怎么进？”王禀看向他，“城门紧闭，吊桥高悬，福王围得水泄不通。”

　　林知白目光扫过远处的城墙，脑中飞速思索。硬闯是死路一条，必须智取。他想起曹无眠留下的那名暗桩军官曾提过，城中除了那条粮库密道，或许还有其他应急通道，只是极其隐秘。

　　“去找老刀把子！”林知白忽然道，“他们熟悉北疆，或许知道其他入城的法子！而且，我们需要人手！”

　　王禀点了点头。如今他们势单力薄，与石勇、老刀把子那些韩猛旧部汇合是唯一的选择。

　　两人凭借着记忆和王禀对地形的熟悉，绕开福王大军的外围哨卡，向着之前与老刀把子等人约定的、位于铁壁城东北方向一处隐蔽山谷的汇合点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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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内，气氛同样凝重。

　　老刀把子、石勇，以及他们聚集起来的近百名韩猛旧部和沿途收拢的溃兵，正藏身于此。人人带伤，装备简陋，但眼神中的仇恨与决绝却如同燃烧的火焰。

　　当看到林知白和王禀活着回来时，众人又惊又喜。石勇挣扎着起身，虎目含泪：“修撰！王校尉！你们……你们没事！”

　　老刀把子独臂拍了拍林知白的肩膀，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怀中，沉声道：“东西……送走了？”

　　林知白重重点头：“送走了。那并非福缘，而是灾祸之源。详情容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进城！云镜郡主还在里面，福王随时可能破城！”

　　“进城？谈何容易！”老刀把子眉头紧锁，“福王狗贼围得跟铁桶似的！我们这点人马，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

　　“未必需要硬闯。”林知白目光锐利，“王校尉可知，铁壁城除了粮库密道，是否还有其他鲜为人知的暗道，尤其是……通往城内的水源或排污系统？”

　　王禀独眼一亮：“有！有一条废弃的古排水渠，入口在城东五里外的乱石滩，据说早年曾与城内暗河相通，但早已淤塞多年，不知还能不能走通！”

　　“淤塞可以挖通！”老刀把子眼中燃起希望，“总比拿脑袋去撞城墙强！”

　　“事不宜迟！立刻出发！”林知白当机立断。

　　---

　　乱石滩位于福王大营的侧后方，位置偏僻，守卫相对松懈。众人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到那里，果然找到了一处被巨石和淤泥几乎完全封死的洞口。

　　无需多言，所有人立刻动手，用随身携带的简陋工具，甚至用手，拼命挖掘起来。汗水、泥浆混合着血水，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

　　就在众人几乎要绝望时，“哗啦”一声，最后一块堵路的巨石被撬开，一股带着浓重霉味和潮湿气息的风从洞内吹出！

　　通了！

　　“快！进去！”老刀把子低吼。

　　众人依次钻入这狭窄潮湿、充满恶臭的古老水道。里面漆黑一片，脚下是及膝的、粘稠的淤泥，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但没有人抱怨，没有人退缩，心中只有一个信念——进城！

　　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水流声。他们顺着水流方向，推开一道锈蚀严重的铁栅栏，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了一条城内偏僻小巷的排水口！

　　他们成功了！他们进入了铁壁城！

　　然而，眼前的铁壁城，已非他们离开时的模样。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只有一队队面色惶恐、奔跑传递消息的士兵和零星的伤员。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尘和血腥气，远处城墙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投石机抛射的轰鸣声、以及建筑倒塌的巨响，清晰可闻！

　　城，快守不住了！

　　“风头行动！”林知白急声道，“王校尉，你去都督府，尽可能稳住局势，组织抵抗！老刀把子，石勇，你们带人去寻找郡主，务必保证她的安全！我去城头！”

　　“修撰！城头太危险！”石勇急道。

　　“我必须去！”林知白眼神决绝，“福王要的不仅是城，更是‘大义’名分！我要去告诉所有还在抵抗的将士，他们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告诉福王，他的野心，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不等众人反对，抓起地上不知哪个阵亡士兵遗落的一柄带血腰刀，转身就向着喊杀声最激烈的东城墙方向冲去！

　　王禀看着他的背影，独眼中闪过一丝敬佩，随即吼道：“按修撰说的做！快！”

　　---

　　东城墙，已是一片修罗地狱。

　　福王叛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上城头，守军伤亡惨重，防线多处被突破，陷入惨烈的肉搏战。杨震山不知所踪，指挥体系近乎崩溃，全凭一些低级军官和士卒的本能在拼死抵抗。

　　林知白冲上城头，看到的便是这人间惨剧。他捡起一面倒在地上的、染血的战鼓，用尽全身力气，抡起鼓槌，狠狠敲下！

　　“咚——！！！”

　　沉闷而悲壮的鼓声，在一片喊杀声中突兀地响起，竟短暂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无数浴血奋战、近乎绝望的守军，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来。

　　林知白站在垛口，迎着黎明的微光和漫天飞矢，用嘶哑的声音奋力高喊：

　　“大渊的将士们！听我一言！”

　　“你们守护的，不是杨震山的荣华，不是福王的野心！是你们身后的父母妻儿！是这北疆的每一寸土地！”

　　“福王所谓‘清君侧’，所谓‘天命’，皆是谎言！那‘龙兴之地’并非祥瑞，而是灭世灾厄！太祖皇帝曾立血誓，后世子孙永不得入！福王为一己私欲，妄动禁忌，其行径与妖魔何异？！若让他得逞，北疆必将生灵涂炭，大渊国本动摇！”

　　他的声音在真力的催动下，清晰地传遍了一段城墙。许多正在厮杀的士兵动作不由得一滞，惊疑地看向这个突然出现、满身血污却目光如炬的年轻文官。

　　“我，林知白，禁书堂修撰！以林家满门忠烈之名起誓，所言句句属实！福王，乃国贼也！诸位今日浴血，非为权贵，实为家国，为苍生！”

　　“杀——！”不知是谁率先反应过来，怒吼一声，挥刀砍向刚刚爬上城头的叛军。

　　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士气竟然为之一振！抵抗变得更加顽强！

　　“拦住他！杀了那个妖言惑众的书生！”叛军中也响起了气急败坏的吼声，数名悍卒朝着林知白所在的位置扑来！

　　林知白毫不畏惧，举起那柄并不顺手的腰刀，准备迎敌！

　　就在这时——

　　“修撰！我们来了！”

　　老刀把子、石勇带着数十名韩猛旧部，如同猛虎下山般从马道冲上城头，瞬间与扑向林知白的叛军绞杀在一起！他们虽然人少，但个个悍不畏死，打法凶悍，竟一时将那段城墙的叛军压制了下去！

　　“郡主呢？”林知白急问。

　　“救出来了！受了些惊吓，无性命之忧，已安置在安全处！”石勇一边挥刀劈砍，一边吼道。

　　林知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就在这时，城下福王的中军大旗下，一道身影策马而出，正是福王本人！他显然也看到了城头上的变故，听到了林知白的呐喊，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举起马鞭，直指城头：“林知白！你坏本王大事，罪该万死！攻城！给本王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此城！擒杀林知白者，赏万金，封万户侯！”

　　叛军的攻势瞬间变得更加疯狂！如同黑色的巨浪，狠狠拍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防线！

　　守军虽然士气有所回升，但人数和体力上的劣势无法弥补，防线再次被压缩，伤亡急剧增加。

　　林知白、王禀、老刀把子、石勇等人，全都陷入了最惨烈的搏杀之中。林知白手臂旧伤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他浑然不觉，只是机械地挥刀，格挡，劈砍……

　　眼前是不断倒下的身影，耳中是震耳欲聋的厮杀，鼻尖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

　　他仿佛看到了父亲的期望，曹无眠的托付，云镜的泪眼……还有那葬神山下，守墓人平静而深邃的目光。

　　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就在这防线即将被彻底冲垮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

　　低沉而雄浑的号角声，如同从地底升起，从天边传来，由远及近，瞬间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这号角声，并非福王叛军所有！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望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只见铁壁城的西北方向，在那黎明的曙光与尚未褪尽的夜色交界处，一道黑色的、绵延不绝的兵线，如同决堤的洪流，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福王大军侧翼席卷而来！

　　那旗帜……那旗帜是……

　　“是朝廷的援军！是京营的龙骧卫！援军到了！！！”

　　城头上，不知是谁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充满狂喜的呐喊！

　　这一声呐喊，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所有守军残存的希望！

　　“援军来了！杀啊！！！”

　　绝境逢生！原本濒临崩溃的守军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兽，向着惊惶失措的叛军发起了决死的反扑！

　　福王大军侧翼遭到突如其来的猛烈冲击，瞬间大乱！

　　城上城下，战场形势瞬间逆转！

　　林知白拄着刀，望着那如神兵天降的朝廷援军，望着仓皇试图调整阵型、却已阵脚大乱的福王叛军，望着身边这些浑身浴血、却眼神明亮的同袍，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缓缓松弛。

　　他抬头，看向东方。

　　一轮红日，正挣脱最后一丝黑暗的束缚，喷薄而出，将万道金光洒满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大地。

　　黎明，终于到来。

　　只是这黎明，是用太多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

　　他缓缓闭上眼，任由那温暖的阳光照在脸上，感受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以及……那沉甸甸的、即将到来的，对真相、对正义的最后清算。

　　血色黎明之后，必将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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