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月下琉璃

　　太华宗退去，护宗大阵的光芒逐渐平息，广场上的欢呼与骚动也慢慢安静下来。劫后余生的庆幸弥漫在空气中，但更多的，是对殿顶那道素白身影愈发深刻的敬畏与感激。

　　林云岫却无法像其他弟子那般沉浸在喜悦中。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江疏影消失的主殿方向，心中那份因江疏影挺身而出而产生的悸动，渐渐被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所取代。

　　玄玑长老离去前那怨毒的眼神，以及他脱口而出的“意境化形”、“触摸化神门槛”……无不说明江疏影方才展现的力量是何等惊人，但同时也意味着她暴露了更深层的实力，必将引来太华宗更深的忌惮与针对。

　　而且，林云岫清晰地记得，在那横亘天地的青色剑罡消散的刹那，江疏影立于殿顶的身形，似乎有瞬间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凝滞。那绝不仅仅是消耗过大那么简单。

　　一种强烈的预感驱使着她，让她无法安心。她避开仍在兴奋议论的人群，悄然向着主殿后方、江疏影清修的那片紫竹林走去。

　　夜色渐浓，月华初上。竹林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幽深静谧，风吹过，竹涛阵阵，却驱不散林云岫心头的阴霾。她放轻脚步，如同夜行的猫儿，无声地穿梭在竹影之间。

　　越是靠近竹林中心那片空地，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清冷竹香似乎越发浓郁，但其中，却隐隐夹杂了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林云岫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瞬间加快！

　　空地上，月光如水银泻地，将一切都照得清晰可见。而就在那块光洁的青石旁，那道素白的身影并未如同往常般静立或抚琴，而是蜷缩在地，单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紧紧捂住覆眼的薄纱之下，肩膀微微颤抖着！

　　“江疏影！”林云岫失声惊呼，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顾忌，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听到她的声音，江疏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似乎想强撑着站起身，掩饰自己的狼狈，却因牵动了伤势，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轻微的闷哼。

　　林云岫已至近前，看得更加真切。江疏影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瓣失去了所有血色，紧捂着眼睛的手指指缝间，竟有丝丝缕缕触目惊心的鲜红渗出，染红了雪白的纱布，也沾染了她素白的手指！

　　她果然受伤了！而且伤在眼睛！是因为强行催动那“无锋止戈”的意境剑罡吗？

　　“你的眼睛……”林云岫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蹲下身，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查看，却又怕唐突，手僵在半空。

　　江疏影偏过头，避开了她的触碰，声音低哑，带着极力压制痛苦的虚弱：“无妨……你……回去。”

　　这拒人千里的态度，此刻却更像是一种脆弱的伪装。林云岫看着她指缝间不断渗出的鲜血，看着她因痛苦而微微蜷缩的身体，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江疏影。一直以来，她都是那般清冷强大，仿佛不食人间烟火，掌控一切。可此刻，她就像一个被打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琉璃人偶，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是因为刚才……为了宗门，也为了……我吗？”林云岫没有离开，反而靠得更近了些，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

　　江疏影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无声的默认，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林云岫心痛。

　　看着那刺目的鲜红，林云岬想起江疏影那双重瞳的能力，想起她曾说的“看得太清是一种负累”，想起她提及自身命运时的迷茫。动用那种窥见命运、甚至能“止戈”的力量，代价恐怕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让我帮你。”林云岫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她不再犹豫，轻轻抓住了江疏影那只沾血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至少……先止血。”

　　江疏影似乎想挣脱，但此刻的她显然极为虚弱，那点力道微乎其微。她抬起头，“看”向林云岫的方向，尽管覆着染血的白纱，林云岫却仿佛能感受到那其后目光的复杂——有抗拒，有疲惫，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份靠近的无措。

　　林云岫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轻轻触碰那被鲜血浸湿的白纱边缘。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她低声道，如同安抚受伤的幼兽。她从怀中取出干净的绢帕和自己的水囊，沾湿了帕子，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拭着江疏影眼角周围的血迹。

　　冰凉的触感让江疏影的身体微微颤了一下，但她没有再躲避，只是静静地任由林云岫动作。月光下，她苍白的脸近在咫尺，长而密的睫毛在染血的纱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淡色的唇紧抿着，显示出她在默默承受着痛苦。

　　林云岫的心跳得很快，不仅仅是因为担忧，更因为此刻这超乎寻常的亲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这位清冷如月的大师姐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能看见她因忍耐而轻蹙的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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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解开那被血黏连的白纱结。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江疏影耳后细腻冰凉的肌肤，两人皆是一顿。

　　“我……自己来。”江疏影的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慌乱。

　　“别动。”林云岫却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专注地解开了那个染血的结。

　　白纱缓缓滑落。

　　月光毫无阻碍地洒落在江疏影的脸上。没有了白纱的遮掩，那张脸愈发清丽绝伦，却也愈发显得脆弱。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此刻紧闭着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脆弱地覆盖下来，眼角依旧有细微的血丝缓缓渗出，衬得那苍白的肌肤愈发惊心动魄。

　　林云岫屏住呼吸，用湿帕子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她眼周的血污。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是因为看清了太多，所以……眼睛才会受伤吗？”林云岫一边擦拭，一边轻声问道，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也试图探寻那隐藏在深处的秘密。

　　江疏影闭着眼，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窥探天机，干涉因果，自有反噬。‘止戈’……亦是一种干涉。”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深深的疲惫，“越是强大的因果，反噬……越重。”

　　林云岫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所以，她是为了抵挡元婴修士，为了保护宗门和她，才承受了如此重的反噬？

　　“那……我的因果呢？”林云岫忍不住追问，“你看不清我的，是不是……反噬也会轻一些？”

　　江疏影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林云岫过于专注的视线，低声道：“够了。”

　　血迹已被大致清理干净，虽然眼角依旧有些红肿，但不再流血。林云岫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那平日里能窥见万物命运轨迹的琉璃重瞳，此刻却脆弱地闭合着，仿佛陷入了沉睡。

　　她取出自己备用的、干净的纱布，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还需要……遮上吗？”

　　江疏影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倦极的沙哑：“不必……此刻，看不见，也好。”

　　看不见也好……是不想再看见那纷繁复杂的命运线？还是不想看见……此刻在她面前的自己？

　　林云岫心中五味杂陈。她将干净的纱布叠好，放在江疏影手边，柔声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我去给你找些疗伤安神的丹药来。”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林云岫。”

　　江疏影忽然叫住了她，依旧闭着眼，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

　　林云岫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月光下，江疏影静静地坐在青石旁，长发如瀑，面容苍白，闭目的模样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易碎的柔美。她沉默了几息，方才缓缓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林云岫浑身一震——

　　“逆流泉眼的推演……已有眉目。但开启的时机，与一场‘血月之劫’相关。在那之前……尽快提升实力。”

　　血月之劫？那是什么？

　　然而，不等林云岫细问，江疏影便不再言语，仿佛刚才那句话已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只是疲惫地靠在身后的青石上，闭目调息。

　　林云岫站在原地，看着月光下那张清冷脆弱的容颜，心中波澜起伏。血月之劫……逆流泉眼……早日救出父亲的希望似乎更近了一步，但前路的凶险也仿佛更加清晰。

　　而眼前这个女子，为了这份希望，为了守护，已然付出了如此代价。

　　她握紧了拳，心中某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而坚定。

　　她不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江疏影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转身，快步离去，为她寻找丹药，也为那个即将到来的、不知吉凶的“血月之劫”，做更充分的准备。

　　竹影摇曳，月华寂寂。空地上，只剩下江疏影独自倚坐，闭目承受着反噬的痛楚，也承载着那份与身边人命运交织的、混沌而沉重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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