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归途

　　“至死方休！”

　　四个字从王虎紧绷的喉结里炸出，裹挟着雨水冲刷泥土的腥气，像惊雷劈开铅灰色的雨幕，震得周遭积水都泛起细碎的涟漪。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共振的沉劲，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尖上，耳膜发颤的同时，更被那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攥紧了呼吸。他攥拳的指节泛着青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泥水顺着指缝滴落在积水中，却丝毫没撼动军礼的标准——手肘绷直如钢，掌心朝前如刻，仿佛面前不是狼藉的废墟，而是军区广场的升旗台。

　　浑浊的公交车厢里，原本瑟瑟发抖的民众骤然静了下来。穿碎花裙的女人指尖悬在孩子沾泥的脸颊旁，忘了擦拭；那孩子刚还在哭闹，此刻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紧紧攥着母亲衣襟望向车外；戴眼镜的男人松开攥得发皱的面包袋，面包渣簌簌落在沾泥的裤腿上，浑然不觉；角落里七十多岁的张奶奶，颤巍巍扶着座椅靠背，浑浊的眼睛里竟泛起了久违的光亮。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泥水中那道笔挺的身影——王虎正对林烬敬着标准到极致的军礼，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钻进沾着血污的衣领，却浇不灭他眼底燃得正旺的火焰。他们或许不懂“至死方休”是军人以性命为注的盟约，但那如青松般绷直的脊梁、如寒星般坚定的眼神，早已将一份沉甸甸的安全感，种进了这些饱受惊吓的心底。

　　林烬静立雨幕中，目光落在保持敬礼姿势的王虎身上。男人掌心厚厚的老茧，是常年握枪磨出的勋章；肩章位置的布料比别处更陈旧，是反复擦拭留下的执念——每一处细节，都在诉说着他未凉的军魂。林烬平静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像寒夜里被风拨动的星火，转瞬即逝却清晰可辨——那是勘破璞玉、得遇良将的欣慰，是末世孤行中找到可靠战友的踏实。这秩序崩塌的世道，黄金会贬值，粮食会耗尽，唯有忠诚是颠扑不破的根基，而王虎这份不加掩饰的赤诚，正是他搭建根据地最需要的梁柱。

　　他缓缓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指尖还残留着雨水的冰凉，随即微微颔首——动作幅度不大，却如磐石落定，清晰传递出“接纳”的信号。这份以性命相托的誓言，他收下了。雨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砸在肩头发出细碎的声响，恰如为这份末世盟约奏响的序曲。

　　“好。”林烬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激昂的语调，却比先前多了一丝浸过暖意的质感，像寒冬里晒透太阳的青石，“从这一刻起，我们不是萍水相逢的路人，是同生共死的战友。”他的目光扫过王虎，又刻意在车厢里每一张探出来的脸上稍作停留，让这份宣告的重量，落进每个人的心里。

　　目光最终重凝在王虎身上，林烬的语气陡然果决，自带不容置疑的指挥官气场：“王虎，立刻清点人数，登记每个伤员的具体伤情——老人和孩子重点标注；所有人身上可复用的物资，食品、药品、打火机甚至结实的塑料袋，全部集中管理。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必须出发。”

　　“是！保证完成任务！”王虎的回应斩钉截铁，放下手臂时带起一阵风，军靴重重踏过积水，溅起的细碎泥点落在裤腿上，浑然不在意。他转身钻进拥挤的车厢，洪亮的声音瞬间压过窃窃私语：“大家安静！按顺序报数，1、2、3……有受伤的举下手，头晕、流血的务必说清楚！吃的、用的都放车头，咱们按劳分配，绝不亏待任何人！”几个发愣的民众被他的气势带动，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孩子高声应了句“1”，戴眼镜的男人主动把面包袋递向车头，混乱的车厢瞬间有了秩序。林烬立在雨里看着这一幕，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有了王虎，他不仅多了柄冲锋破阵的利刃、一面御险阻敌的坚盾，更有了个能将指令精准落地、值得全然托付的臂膀。

　　安顿好车厢事宜，林烬转身走向瘫在泥水里的光头壮汉。那家伙还维持着被一脚踹倒的姿势，肥硕的肚皮沾满黑褐色污泥，圆滚滚的光头在雨幕里泛着油光，先前劫持民众时的嚣张跋扈，早已被恐惧碾成齑粉，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听到脚步声靠近，光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地跪直，膝盖砸在积水里发出“噗通”闷响。他顾不得疼，额头“咚咚”往泥水里磕，每一下都用尽蛮力，溅起的泥水糊了满脸，连眼睛都快睁不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瞎了狗眼敢惹您！您大人有大量，把我当屁放了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作恶了！”

　　林烬垂眸看他，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没有半分波澜——仿佛眼前不是个活人，只是只挡路的蝼蚁，连多余的情绪都懒得浪费：“滚。从这里消失，别让我再看见你。”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雨幕的威慑力，让光头的身体又是一僵。

　　“谢谢好汉！谢谢好汉！”光头反应过来后，如蒙大赦般连连磕头，额头上磕出了大包都浑然不觉。他连膝盖上的泥都来不及擦，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往巷口逃，慌不择路间被碎石绊倒，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嘴里塞满污泥。他顾不上吐，爬起来接着跑，像被饿狼追赶的兔子，连回头瞥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林烬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眼底没有丝毫怜悯——这秩序崩塌的末世，一个被吓破胆、众叛亲离的废物，失去了作恶的底气，活着比死更煎熬：饥饿会啃噬肠胃，寒冷会冻僵四肢，孤独会磨碎心神，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没几分钟，王虎就快步跑了回来，军靴踏过积水的声音格外急促。他手里攥着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皱巴巴纸片，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字记着详细信息，边角还沾着点面包屑：“报告！连同我们俩共十七人，六个老人（最大的张奶奶78岁，有高血压）、八个妇女、三个孩子（最小的壮壮3岁，发着低烧），就两个年轻小伙子能搭把手，都是附近工地的工人。伤员多是擦伤和惊吓，壮壮低烧、张奶奶头晕——就我……”他顿了顿，下意识缩了缩渗着血丝的袖口，指节蹭过布料时，疼得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才低声补句，“我肩膀和胳膊是挡落石时碰的淤伤，不碍事，不影响干活。”

　　林烬的目光在他渗着血丝的袖口上停了两秒，那片深色污渍在浅色作训服上格外扎眼，显然伤得不轻。他没多言，转身走向路边的越野车，后备箱打开的瞬间，指尖在储物空间里轻轻一勾，一个军绿色急救包便稳稳出现在手中——这是他灾变前备好的专业军用急救包，比普通急救包多了止血粉和消炎针。他把急救包丢给王虎：“里面有止血粉和碘伏，深伤口先撒粉再包扎，处理干净，别感染。末世里，一点小伤都可能要命。”

　　王虎接住急救包，手指摩挲着熟悉的帆布质感，眼眶微微发热。他当兵十二年，对这种军用急救包再熟悉不过，知道里面每一样东西的分量——那是能在战场上抢回性命的保障。他没说谢谢，仰头往嘴里灌了口碘伏，辛辣味呛得喉咙发疼，眉头却纹丝未皱，立刻用镊子夹着消毒棉擦拭伤口，均匀撒上止血粉，最后用纱布层层缠紧，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那是在枪林弹雨里练出的硬功夫。

　　“林先生……”一道怯生生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安静。人群里，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的中年女人走了出来，她戴着副用绳子系着的断腿眼镜，镜片沾着泥点，手里紧紧攥着个磨破边角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本课本和半块饼干。她往前挪了两步，又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显然鼓足了全身勇气：“我们……我们要去哪里啊？这雨下了快十天，外面到处是水，好多房子都塌了……我们……能活下去吗？”最后那句“能活下去吗”，声音轻得像耳语，却精准戳中了所有人的心事。

　　所有目光瞬间齐刷刷聚焦在林烬身上：有老人的期盼，有妇女的忐忑，有孩子的茫然，还有两个年轻小伙子藏在眼底的不安。连正在包扎的王虎都停下动作，抬头望向他——他虽全然信任林烬，却也好奇这末世里的“归宿”究竟在哪里。

　　林烬抬眼，目光穿透密集的雨丝，望向城郊那片隐约可见的青黑色山峦——那里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在他眼中却清晰如刻。他的声音坚定得像山岩，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去城郊的废弃采石场。灾变前一周我特意勘察过，那里地势比市区高五米以上，绝对不会被洪水淹没；山上有现成的工棚和采石留下的石穴，能挡风雨更能保暖；周围的铁丝网虽破旧，修补后足以防野兽和零散乱匪，附近还有条山泉，水源有保障。”他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让每个人都听得真切，“那不是临时避难所，是我们的第一个根据地。”

　　“根据地”三个字一出，王虎的眼睛骤然亮了——他太清楚这三个字的分量，那是安身立命的根基，是绝境中的星火。连一直惶恐的民众，眼底都泛起了微光：穿蓝布褂子的女人攥着帆布包的手松了些，张奶奶嘴角更是漾起了许久未见的笑容。

　　林烬不再多言，转身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钥匙转动的瞬间，引擎发出沉稳的低吼，瞬间撕裂了雨幕的沉闷。他探出头，对着众人喊道：“所有人抓紧上车！王虎，安排那个叫小李的工人开公交车——他说开过大货车，经验足，你坐副驾盯路况，务必跟紧我！”

　　“明白！”王虎立刻应声，转身组织民众有序上车。他先把发着低烧的壮壮和张奶奶抱进越野车后座，让穿碎花裙的女人陪着；再安排其他老人妇女挤进公交车，特意让两个年轻小伙子把座位让给老人；最后拉着小李钻进公交车副驾，仔细检查刹车油门，又叮嘱了行车注意事项。整个过程井然有序，不过三分钟便全部妥当。

　　雨还在疯狂倾泻，密集的雨帘砸在车窗上，发出“噼啪”声响，像无数只小手在拍打。远处的城市轮廓在雨雾中模糊不清，隐约能听到建筑倒塌的闷响，依旧是一片混乱与绝望。但此刻，废墟旁的两辆车却同时亮起车灯，两道雪白的光柱刺破浓稠雨幕，像两柄劈开黑暗的火炬，格外醒目。

　　越野车率先发动，轮胎碾过积水的轰鸣中，溅起两道高高的水浪。林烬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道路，同时从后视镜里看着紧紧跟上来的公交车——那道熟悉的灯光像同伴的眼睛，始终不离不弃。他嘴角终于露出一抹淡笑，没有张扬，只有历经谋划的笃定，和得遇同伴的踏实。

　　车窗外的雨景飞速后退，车厢里暖意渐生：壮壮靠在母亲怀里，不再哭闹，好奇地盯着窗外的车灯；张奶奶闭着眼睛，嘴角挂着安心的笑意；公交车里，穿蓝布褂子的女人悄悄翻开帆布包，把课本轻轻递给身边的孩子。黑暗的土壤里，一颗名为“曙光”的种子，正借着这两束灯光的暖意，悄然生根发芽，积蓄着破土而出的力量。
　　http://www.paoshu5.cc/book/58828/1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paoshu5.cc。泡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paoshu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