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接纳与审查

　　“曙光”基地的光芒在废土上愈发醒目——不仅有探照灯刺破黑夜的银辉，仓库角落还飘着生菜的清新气息，连柴油发电机的轰鸣都沉实规律，不像其他聚集地那般时断时续、苟延残喘。这股鲜活的生机，像块强力磁石，不断吸附着荒野中挣扎的流浪者。围墙外的铁丝网旁，徘徊的人影从最初的三两个孤魂，渐渐聚成了七八支小队伍。他们裹着补丁摞补丁的棉衣，颧骨因长期饥饿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望着墙内的目光里，交织着对温暖的渴望、对未知的恐惧，还有几分贼溜溜的试探，时不时有人借着夜色摸近铁丝网，又被哨塔的灯光惊退。

　　指挥室里，核心成员的争论正酣。王虎一巴掌拍在粗糙的木桌上，震得桌角的搪瓷缸子叮当响：“要我说直接开门收！咱三米高的围墙刷了防锈漆，岗哨二十四小时轮班，多五十个人就多五十双手——围墙要加固，搜寻队要扩到三组，陈宇的菜园天天喊缺人浇水，只要肯干活，来者不拒！”他指着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粗声粗气的语气里，满是对劳动力的迫切渴求。

　　“不行。”赵明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黑框眼镜，指尖在登记本“刘三、赵四”那页反复摩挲，纸页边缘都被捻得起了毛，“上个月那俩就是教训！当时嫌甄别麻烦直接收了，结果夜里撬库房罐头，差点搅乱刚立起来的规矩。现在外面的人来历不明，谁知道是不是混着带传染病的，或者是‘黑鸦寨’那种匪窝派来的探子？咱们这点家底，经不起折腾。”他说话时声音不高，却字字戳在要害上。

　　李振国靠在门框上，手里摩挲着半块磨得发亮的扳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向来少言寡语，开口却直击核心：“我只关心技术区的稳定。上次有新人好奇碰了栽培架的日光灯开关，温度飙到四十度，差点烤死一茬菜苗，我修线路加补种忙了两天。要是混进手脚不稳的，碰坏发电机或者净水系统的管道，整个基地都得停摆。”他的沉默比言语更有分量，这话让争论声瞬间弱了下去。

　　林烬指尖轻叩桌案上的基地地图，目光落在围墙东南角的空白区域，那里标注着“废弃集装箱堆”。等窗外的争论声彻底歇了，他才抬眼，目光扫过三人：“全收是冒进，等于给基地埋炸弹；全拒是自困，早晚困死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咱们缺人手，但更缺靠谱的人手——得立一套规矩，筛掉豺狼，留下耕牛。”

　　他的话一锤定音，三人立刻围拢到桌前。林烬拿起炭笔，在纸上清晰画出“隔离-问询-试用”三个步骤，边画边解释细节。王虎听着“隔离观察”的要求，眉头渐渐舒展；赵明看到“交叉问询”的设计，频频点头；连最挑剔的李振国，听到“试用期专人监督技术区接触”时，也直起了身子。当天傍晚，墨迹未干的《曙光基地幸存者临时接纳与审查规程》就贴在了指挥室门外的公告板上，红漆圈出的“违规者驱逐”五个字格外醒目。

　　规程落地的速度远超预期。围墙东南角的废弃集装箱被重新拼接固定，用铁丝和防水布围出二十平米的“临时隔离区”，里面搭着简易通铺，铺着拆自废弃床垫的棉絮，还隔出半间旱厕。巡逻队每两小时巡查一次，既防外面的变异体闯入，也防隔离者私自逃跑。所有申请者必须在这里住满三天，每天由陈嫂的后勤组送两次掺了野菜的稀粥，医生老周则每天上午准时来测体温、查皮肤，但凡出现高热、溃烂或精神恍惚的，立刻由巡逻队“护送”出隔离区，绝不含糊。

　　三天后闯过健康筛查的，才轮到林烬、王虎和赵明组成的“审查组”问话。指挥室临时改成了问询室，林烬坐在正中间的木椅上，目光沉静却带着穿透力；王虎叉腰站在侧后方，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刚好罩住申请者的半边脸，自带压迫感；赵明则坐在桌角，手里转着钢笔，笔记本摊开，随时记录可疑之处。问题层层递进：“末世前做什么？”“怎么找到这里的？”“遇到变异体怎么应对？”“对贡献点制度怎么看？”只要回答有半分含糊，立刻被追问到底。

　　“你说你在化工厂当操作工？”林烬盯着眼前缩着脖子的男人，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那你说说，盐酸和氢氧化钠混合会有什么反应？反应时要注意什么防护？”男人脸色瞬间煞白，额角沁出冷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王虎上前一步，大手重重按在他肩膀上，指节用力：“说实话！不然直接扔去荒野喂变异狗！”男人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哭求：“我错了！我就是‘黑鸦寨’的伙夫，想混进来吃口安稳饭……”最终被巡逻队架着胳膊拖出了基地。

　　也有坦然相对的。一个穿洗得发白的破校服的女孩，怀里抱着个饿得哭不出声的小男孩，瘦弱的肩膀微微发抖，声音却很清晰：“我以前是幼儿园老师，孩子爸妈在变异潮里没了，我带着他逃了三个月，看到这边的灯光就过来了。我会哄孩子、会缝衣服，厨房帮工、菜园浇水都能干，只求给孩子一口饱饭。”林烬的目光落在男孩脏兮兮却没破的袖口上——针脚细密的补丁，明显是反复缝补过的。他又问了几个照顾幼儿的细节，女孩都答得条理清晰。最终，林烬在她的登记表上稳稳画了个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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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一步试用期更是重中之重。通过问询的人会领到一套旧工装、一个临时点数本，被安排在仓库旁的集体帐篷住下。赵明会拿着《曙光守则》逐字逐句讲解，重点圈出“偷窃者驱逐”“偷懒者双倍扣点”两条，还特意带他们去看正在干强制劳役的刘三——那人满身粪水，正佝偻着腰清理化粪池，恶臭熏得人皱眉，彻底打消了新人的侥幸心理。试用期内，他们的工作由老成员带着做，一举一动都在监督之下，每天的表现还要记入临时档案。

　　当扩音器把这套规程传到围墙外时，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有人骂骂咧咧地说“规矩比坐牢还多”，收拾破包袱往别处去了；有人犹豫半天，摸了摸怀里饿得直哭的孩子，最终还是咬着牙走进了隔离区。第一批申请的四十六人里，十三人因发烧、皮肤溃烂等问题被驱离，七人在问询时被拆穿谎言，最终二十人通过考核，跟着赵明走进了基地大门。

　　刚踏进仓库区，这二十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三层阶梯式栽培架上，生菜绿得发亮，日光灯的柔光均匀洒在叶片上，连叶尖的水珠都清晰可见；不远处的净水机正汩汩流着清水，没有丝毫浑浊和异味；几个孩子围着一位戴眼镜的女人——那是刚通过考核的小学教师张敏，她正用木炭在木板上写字，孩子们看得目不转睛。最让他们动容的是食堂飘来的香气，不是罐头的铁锈味，而是新鲜蔬菜混着米粥的清爽气息。

　　“这……这是真的？”前卡车司机老杨揉了揉眼睛，粗糙的手掌在工装裤上蹭了又蹭，想去碰生菜叶又怕弄坏，声音都带着颤，“没土也能种出这么嫩的菜？”陈宇刚好拿着喷壶过来浇水，推了推眼镜笑：“这是无土栽培，只要好好赚贡献点，以后每天都能吃上新鲜的。”老杨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白，眼里重新燃起了光——那是对安稳生活的渴望。

　　林烬坐在指挥室里，翻看着赵明送来的新成员登记表。大多是基础技能：建筑工人、餐馆帮厨、便利店店员，都是基地运转急需的“螺丝钉”，虽不突出，却能精准填补缺口。他快速扫过名字和特长栏，指尖突然在一张表格上顿住，钢笔尖悬在纸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表格的主人叫周启明，四十多岁，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登记照上眼神平静得过分，没有其他新人的紧张或兴奋。排队时他站在最角落，不与人交谈；问询时话也不多，只说自己末世前在市通讯站做技术员，一路靠捡废品和维修小型设备活到现在。林烬对他有印象——当时随口问了句“遇到信号干扰怎么处理”，其他人不是说“躲远点”就是答不上来，只有他平静地说“找薄金属板做屏蔽罩，调整频率避开干扰频段”，当时林烬只当是随口一说，没太在意，此刻想来，句句都踩在专业点上。

　　而在“特长”一栏，那人用钢笔写了四个字，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一笔一划没有丝毫潦草：

　　无线电通讯。

　　林烬指尖轻轻摩挲着这四个字，抬眼望向窗外。周启明正跟着建筑工人搬钢管，腰背挺直，每一步都稳得像丈量过距离，搬起钢管时动作流畅，不像其他新人那样忙乱磕碰。废土上的通讯早就彻底中断，基地里连台能用的对讲机都没有，更别提复杂的无线电设备——这个人，是荒野中偶然闯入的技术人才，还是带着特殊目的潜伏进来的“访客”？

　　夕阳斜斜地照进指挥室，把林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拿起钢笔，在表格右上角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查”字，墨迹透过纸背，留下浅浅的印记。接纳新人带来的鲜活活力之下，一道无形的暗流，已在基地深处悄然涌动，谁也不知道它会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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