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炼狱之路

　　哑光绿的哈弗H9像头负隅顽抗的巨兽，在垂直倾泻的雨幕中逆势突进。雨珠砸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根钢针，噼啪声密集如重机枪扫射，即便隔音棉加厚过的车厢，也被震得嗡嗡作响。雨刷器开到最大档，橡胶刮片在玻璃上疯狂震颤，却只能划出两道转瞬即逝的清晰弧光——刚扫开的水膜瞬间被新的雨流覆盖，前方世界始终裹在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里，只剩路边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昏黄。

　　街道上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从淹没轮胎三分之一到漫过轮毂中心，只用了不到五分钟。浑浊的水流裹挟着便利店的塑料包装袋、折断的梧桐树枝，甚至还有被冲脱的共享单车脚踏板，在路面上旋出一个个杂乱的漩涡，狠狠撞击着车身侧面，发出“砰砰”的闷响，像有人在用拳头疯狂捶打。林烬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虎口传来水流冲击车身的轻微震动，仪表盘上的水位预警灯频繁闪烁，提示涉水深度已逼近一米五的安全阈值——这是他改装涉水喉时设定的极限刻度。

　　起初，还能捕捉到远处的零星声响：超市方向传来女人惊恐的尖叫，夹杂着货架倾倒的“轰隆”巨响；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下，一辆白色小轿车熄火后，车主疯狂按响喇叭，长鸣声绝望得像濒死野兽的哀嚎；街角写字楼的落地窗被狂风掀起，碎玻璃坠落积水的“叮当”声格外刺耳。但这一切都没能持续太久，十分钟后，整个世界就被暴雨的轰鸣彻底吞噬——那声音无边无际，仿佛天地间架起了千万面鼓，要将城市的轮廓彻底捶碎、抹去。

　　秩序的崩坏比积水上涨更快。林烬眼角余光瞥见右侧便利店的橱窗被砸出个篮球大的破洞，几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踩着锋利的碎玻璃往里冲，裤脚沾满泥浆。一个瘦高个抱着整箱红烧牛肉面往怀里塞，动作粗鲁得撞歪货架，泡面撒在积水中，转眼泡成黏糊糊的糊状；另一个光头甚至抓起货架上的矿泉水，用牙齿咬开瓶盖就往嘴里灌，水顺着嘴角流到脖子上也不管。前方路口，一辆白色轿车在水中熄了火，车主是个穿白衬衫的男人，他推开车门就往高处的公交站台跑，公文包掉在水里浮起来都没回头，却没跑两步就被突如其来的水流卷倒，挣扎着抓住一根路灯杆，半个身子浸在浑浊的水里，衬衫紧贴着后背，冻得嘴唇发紫。更远处，一个穿藏青保安服的中年男人举着橡胶棍试图拦阻抢货的人群，刚喊出“别抢，大家排队”，就被混乱的人群推倒在地，积水瞬间漫过他的胸口，有人甚至踩着他的后背往前冲，他的橡胶棍被抢去，反过来砸在他头上，很快就没了挣扎的动静。

　　人性的光辉在生存本能前脆如薄纸，阴暗却像洪水般汹涌蔓延。林烬的面容冷得像车外的雨水，对窗外的混乱与隐约传来的“救救我”视若无睹——前世他就是心慈手软救了三个陌生人，结果被对方用石头砸晕，半箱救命的压缩饼干被抢空，最后靠啃树皮才撑过三天。他腾出左手，飞快按下中控台的红色按钮，车载绞盘的钢索发出轻微的“咔嗒”声，确认设备处于待命状态，随后重新握紧方向盘，凭借重生前的记忆和对车辆性能的极致掌控，在迷宫般的混乱街道中精准穿梭。

　　他果断避开已沦为“泽国”的主干道，选择地势高出半米的辅路和小巷——这些细节是他前世被困城东时，用七次陷车、两次弃车的代价换来的生存经验。遇到一辆横在路中间的废弃面包车堵路，他毫不犹豫挂入低速四驱，猛打方向的同时深踩油门，加装了防撞钢梁的前保险杠狠狠撞在对方车门上，将面包车推得侧移半米，硬生生开出一条仅容一车通过的通道；看到前方小巷口有倒塌的广告牌挡路，他连犹豫都没有，迅速倒车三米，打满方向绕进另一条更窄的胡同，车轮擦着两侧斑驳的墙壁前进，车身被刮出几道浅痕也毫不在意。王虎的命、恒通物流园的基地，每一样都比车重要，他浪费不起任何一秒在无谓的纠缠上。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传来，车身猛地向前一震，方向盘都随之一颤。一个穿着破烂夹克的男人突然从路边公交站台后冲出来，张开双臂像疯狗般扑向车头，脸上满是扭曲的疯狂，嘴角挂着涎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副驾上露出来的半箱压缩饼干——包装上的“应急食品”字样在昏暗中格外扎眼。林烬甚至能看清他指甲缝里的泥垢，以及扑过来时口中嘶吼的“给我吃的”。越野车的前保险杠结结实实地撞在男人胸口，将他顶得向后踉跄两步，像个破布娃娃般跌入齐腰深的积水中，没等他挣扎，就被湍急的水流卷向远处的下水道漩涡，只留下一串模糊的呼救声。

　　林烬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没松油门，车速始终稳定在四十码。他太清楚这种环境下停车的后果：一旦减速，就会引来一群失去理智的幸存者围堵，他们会用石头砸车窗，用铁棍撬车门，甚至趴在车顶上阻碍视线，直到把他拖下车分食干净。硬气心肠不是无情，是在末世丛林里活下去的唯一法则。他扫了眼早已黑屏的导航，凭借对城东街道的肌肉记忆和天边残留的微光判断方位，继续向阳光社区全速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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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靠近城东，景象越是惨烈。这里遍布几十年前的老旧工厂和筒子楼，排水系统本就老化堵塞，此刻彻底瘫痪，积水已经漫过轮胎大半，水流湍急得能将瘦弱的成年人直接冲倒。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辆重型卡车侧翻在水中，车厢变形开裂，里面的钢材散落一地，像狰狞的獠牙挡在路中间。林烬深吸一口气，挂入低速四驱模式，右脚轻踩油门，将转速稳定在一千八百转——这是他无数次涉水总结的黄金转速，既不会因动力不足陷车，也能避免转速过高导致排气管进水。H9发出沉闷的低吼，轮胎碾过水下的钢材，车身剧烈颠簸，方向盘传来清晰的震动反馈，却始终保持着前进方向，像艘破釜沉舟的冲锋舟，在钢铁与浊水间硬生生劈开一条生路。

　　突然，林烬的目光骤然一凝，右脚猛地踩下刹车，ABS防抱死系统瞬间启动，车身在积水中滑出半米才稳稳停下。

　　前方五十米处，一栋墙皮大面积剥落的六层居民楼摇摇欲坠，外墙上的空调外机悬在半空，随时可能坠落。单元门的老旧雨棚下，挤着十几个缩成一团的身影，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和抱着膝盖瑟瑟发抖的孩子，一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正哭着喊妈妈。浑浊的积水已经漫到雨棚下方，形成一道浑浊的水线，随时可能倒灌进楼道。而在雨棚外侧，一个穿着褪色旧军装的高大身影正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军装领口磨出了毛边，却依旧扣得整整齐齐，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上面还沾着泥浆。他左手死死抵住晃动的单元门，右手一次次将身边的孩子托举到身后的台阶上，动作沉稳有力，即便湍急的水流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那道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带着军人特有的铁血韧劲。

　　王虎！

　　虽然比前世记忆中“在阳光社区东门救人”的地点偏差了两百米，但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托举孩子时沉稳的动作，还有左臂上隐约可见的军人纹身，绝不会错！林烬心中一紧，右手已经搭在档位杆上，刚要挂挡加速冲过去，却听见一声震彻天地的轰鸣——

　　“轰隆隆！！！”

　　居民楼北侧的老旧厂房墙体，在暴雨长达四十分钟的浸泡冲刷下，终于不堪重负。整面砖墙从顶部开始开裂，裂缝迅速蔓延，随后轰然坍塌！无数砖石、水泥块混合着泥浆和锈蚀的钢筋，像奔腾的山洪般倾泻而下，瞬间砸在林烬前方的路面上，堆起半米高的废墟堆，彻底封死了他的去路。更可怕的是，一部分坍塌物精准砸中了居民楼的单元门入口，将本就狭窄的通道封死了一半，浑浊的泥水借着坍塌的冲击力，像猛兽般疯狂向单元门内倒灌，雨棚下的老人和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个穿粉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王虎猛地回头，看到被废墟堵塞的出口和汹涌而入的泥水，原本沉稳的脸上瞬间布满血丝，双眼因愤怒和焦急而赤红。他嘶吼着扑向被封死的入口，用宽厚的肩膀死死抵住不断滑落的砖石，砖石的棱角在他军装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渗出血迹也浑然不觉。“老人孩子先往楼上跑！快！”他声嘶力竭地嘶吼，声音因用力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个稍微年轻的幸存者立刻反应过来，抱起孩子、搀扶着老人往楼梯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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