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块铁牌

　　夜，彻底深了。

　　有间客栈的油灯，却还固执地亮着一豆昏黄。

　　唐不二坐在那张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的柜台后面。

　　他的手指，正反复摩挲着一块铁牌。

　　就是白天从那铁臂神丐尸身上摸出来的那块。

　　入手冰凉刺骨，触感奇特，非金非铁，分量却沉得惊人。

　　牌子正面，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雕工精细得不像凡物，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

　　唐不二眯缝着眼，脑海里不断回放着白天破庙中的景象。

　　铁臂神丐死前那双眼睛里的不甘，以及更深处的惊恐……

　　一个拐卖孩童的老乞丐头子，身上为何会带着这种诡异的东西？

　　唐不二标志性的八字胡轻轻抖动了一下。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绝不简单。

　　次日，天刚蒙蒙亮。

　　客栈的门板还未卸下，阿七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已经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炸响。

　　“……要不是那老家伙耍诈！小爷我三拳两脚就能撂倒他！嘿，你们是没瞧见，我当时那个威风……”

　　唐不二打着哈欠，从后院踱步出来，睡眼惺忪，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吹牛皮，这个月工钱全给你扣光！”

　　阿七脖子猛地一缩，吹嘘声戛然而止，麻利地抄起墙角的扫帚开始扫地。

　　但他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小声嘀咕：“就知道扣钱……抠门老板……”

　　柜台那边，账房张子墨正襟危坐。

　　他手里，是一个崭新的算盘。

　　只是这新算盘，木料颜色黯淡，算珠拨动起来，都带着滞涩的摩擦音。

　　竟比他先前那个被唐不二失手拍坏的旧算盘，还要差上不止一筹。

　　张子墨一边摇头晃脑地计算着昨日的流水账，一边唉声叹气，酸腐气十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奈何囊中羞涩，唯有将就，将就啊！”

　　那副穷酸秀才的模样，配上这破算盘，倒也相得益彰，别有一番风味。

　　唐不二懒得理会这两个活宝。

　　他跟正在后厨忙碌的老周打了声招呼，随手拎起一个空篮子，便独自出了门。

　　名义上，是去采买些新鲜食材。

　　实际上，他却径直溜达到了铁匠铺。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晃进去。

　　“姚师傅，忙着呢？”

　　唐不二笑眯眯地凑上前。

　　“打听个事儿，你见多识广。”

　　他压低声音。

　　“见过这种乌鸦记号没？黑乎乎一块铁牌子，挺沉手的。”

　　他用手比划着大小。

　　姚千松光着膀子，满头都是汗珠。

　　他只瞥了唐不二一眼。

　　“没见过！”

　　声音洪亮。

　　“乌鸦？多不吉利的东西！”

　　姚千松抡起锤子，狠狠砸在烧红的铁块上。

　　“谁会打那玩意儿？”

　　声音震得唐不二耳朵嗡嗡响。

　　唐不二又去了几家当铺。

　　他换了个说辞。

　　“掌柜的，我捡了个黑铁疙瘩。”

　　他故作憨厚。

　　“上面刻了个鸟，不知道值钱不？”

　　当铺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打瞌睡。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黑铁疙瘩？”

　　声音带着困意。

　　“不值钱。”

　　他敷衍地说道。

　　“按废铁算斤两，还不够你跑这一趟腿的。”

　　一上午转下来。

　　毫无收获。

　　这块乌鸦铁牌。

　　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没有任何来历可循。

　　回到客栈。

　　唐不二随手将铁牌丢进了柜台最下面的一个抽屉角落里。

　　没上锁。

　　下午。

　　阿七拿着抹布，卖力地擦拭着桌椅板凳。

　　他擦到柜台这边时。

　　眼尖地瞥见抽屉缝隙里，露出了铁牌的一角。

　　“老板，这是啥玩意儿？”

　　他好奇心起。

　　伸手就想去够。

　　唐不二眼疾手快。

　　“啪！”

　　一声脆响。

　　他一巴掌拍掉了阿七的手。

　　同时迅速将铁牌抢了过来。

　　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瞪着阿七。

　　“小孩子家家别乱动！”

　　唐不二佯装生气。

　　“捡的破烂，不值钱！”

　　他撇了撇嘴。

　　“正寻思着找个炉子给它熔了，换俩铜板买酒喝！”

　　阿七撇了撇嘴。

　　小声嘟囔着“小气”。

　　悻悻地走开，继续擦桌子去了。

　　后厨门口。

　　老周正弓着腰。

　　他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在磨刀石上反复磨砺。

　　“唰唰”的声响。

　　单调而有规律。

　　他眼角的余光。

　　不动声色地扫过唐不二略显烦躁的背影。

　　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但什么也没说。

　　继续低头磨刀。

　　傍晚时分。

　　唐不二溜达到了常去的街口茶馆。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叫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

　　然后竖起耳朵。

　　听着周围茶客们的闲聊。

　　“听说了吗？”

　　一个声音压低了。

　　“城外乱葬岗那边，最近好像不太平。”

　　另一个声音接话。

　　“是啊，我二舅家的表侄子，胆子大，前天晚上路过。”

　　他说得绘声绘色。

　　“看到几条黑影在那边晃悠，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邪乎得很呐……”

　　议论声带着一丝恐惧。

　　唐不二端着茶碗。

　　慢悠悠地呷了一口。

　　心里却开始琢磨起来。

　　陌生面孔？

　　行踪诡秘？

　　这似乎跟那块乌鸦牌子，隐约有些关联？

　　正听着。

　　茶馆门口，晃晃悠悠走进来一个尖嘴猴腮的地痞。

　　这地痞目光四处一扫。

　　很快就锁定了角落里的唐不二。

　　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拍了拍唐不二旁边的桌子。

　　“哟，唐老板！”

　　地痞斜眼看着他。

　　“生意不错啊？”

　　他嘿嘿一笑。

　　“这个月的‘平安钱’，是不是该交了？”

　　唐不二立马换上一副哭丧脸。

　　他双手一摊。

　　“哎哟喂，这位爷！”

　　他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

　　“您行行好！小店本小利薄，最近生意难做得很呐！”

　　他凑近地痞。

　　压低了声音。

　　指了指县衙的方向。

　　“再说了，前儿个，县太爷刚赏了我一百两银子！”

　　他带着一丝得意。

　　“夸我见义勇为呢！”

　　唐不二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您这会儿来收钱，是想跟官府对着干？”

　　那地痞一听“县太爷”三个字。

　　脸色顿时变了变。

　　他看看唐不二那副怂样，又想想县太爷的赏银。

　　这话半真半假。

　　他还真不敢硬来。

　　“哼！”

　　地痞悻悻地啐了一口。

　　“算你识相！”

　　他转身。

　　灰溜溜地走了。

　　一个子儿也没捞着。

　　天快黑的时候。

　　一个挑着担子的老货郎走进了客栈。

　　说是要歇歇脚。

　　这老货郎走南闯北。

　　见多识广。

　　他看到唐不二腰间。

　　故意挂着一串再普通不过的铜钱。

　　像是一种装饰。

　　老货郎便打开了话匣子。

　　天南海北地聊起各种江湖传闻、奇闻异物。

　　聊着聊着。

　　老货郎呷了口茶。

　　他压低了声音。

　　显得神秘兮兮的。

　　“说起来啊，几十年前，江湖上倒是有个使乌鸦记号的神秘组织。”

　　他顿了顿。

　　“人称‘黑鸦’。”

　　老货郎回忆着。

　　“专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心狠手辣。”

　　他摇了摇头。

　　“不过听说早就被仇家灭门，销声匿迹了……”

　　唐不二端着茶杯的手。

　　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随即。

　　他若无其事地笑道。

　　“哦？还有这等事？”

　　他脸上带着惊讶。

　　“老先生见识真广！”

　　唐不二热情地招呼。

　　“来来，喝茶，喝茶！”

　　他插科打诨。

　　想从老货郎嘴里套出更多信息。

　　可惜。

　　老货郎知道的也确实有限。

　　大都是些陈年旧闻。

　　送走了老货郎。

　　客栈也到了打烊的时候。

　　伙计们都回房睡下了。

　　唐不二独自一人。

　　坐在昏暗的油灯下。

　　他再次从怀里掏出了那块乌鸦铁牌。

　　将铁牌凑到跳动的烛火前。

　　仔细地端详起来。

　　那乌鸦的眼睛。

　　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黑色晶石。

　　他盯着那晶石。

　　对着火苗的光亮。

　　他似乎看到。

　　在那黑色晶石的深处。

　　有某种极微弱的暗红光芒。

　　一闪而过。

　　快得像是他的错觉。

　　但这感觉如此真实。

　　这绝不是普通的石头能有的异象！

　　唐不二的脸色。

　　慢慢沉了下来。

　　这玩意儿……

　　恐怕比他最初想象的。

　　还要烫手得多。

　　麻烦。

　　怕是真的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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