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金蝉脱壳

　　百户剧烈地喘着粗气。

　　他额角上的青筋，一下下突突地暴跳，仿佛要裂开一般。

　　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那扇已经裂开数道狰狞缝隙的储物间木门上，仿佛要将它生吞活剥。

　　这一次，他忍无可忍，亲自带人上前。

　　两名膀大腰圆的心腹紫麟卫，肩扛着沉重的破门槌，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靠近那扇门。

　　其余的紫麟卫则如临大敌，手中紧握着锋利的兵刃，将小小的储物间门口围了个铁桶相似，水泄不通。

　　别说人了，便是一只苍蝇，也休想从这天罗地网中飞遁而出。

　　而始作俑者之一的唐不二，则宝贝似的抱着那块油腻腻的“凶器”腊肉，蜷缩在柜台的角落。

　　他嘴里唉声叹气，不住地捶胸顿足，表演着痛失爱物的悲切。

　　“我的肉啊……我辛辛苦苦、起早贪黑腌的肉啊……”

　　“这叫什么事儿啊……天杀的贼老天啊……”

　　他一边“悲痛欲绝”地念叨着，右手却像是无意识般，在油腻的柜台边缘，用那沾满了油污的手指，富有节奏地轻轻敲打起来。

　　笃。

　　一声轻响。

　　笃笃。

　　接连两声。

　　笃……笃……笃。

　　时而急促，时而舒缓，每一个顿挫，每一个微妙的间隔，都仿佛蕴含着一种特定的韵律。

　　那声音极轻，完美地混杂在他夸张的哀嚎和后厨传来的各种混乱声响之中，毫不起眼。

　　然而，这不起眼的敲击声，却像是一道无形的丝线，穿透了喧嚣。

　　储物间内，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死寂的漆黑。

　　老周后背紧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后墙，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把毫不起眼的铁尺，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外面的世界，紫麟卫的呼喝声、破门槌撞击门板发出的沉闷巨响，还有老板那浮夸到极致的哭嚎声，都一字不落地清晰传入他的耳中。

　　当那特定节奏的敲击声，透过厚实的墙壁和门板，如同幽灵般隐约传来时——

　　老周那双原本浑浊黯淡的眼睛里，陡然间亮起了一点微弱却坚定的光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中充满了决绝。

　　不再有丝毫犹豫。

　　手中的铁尺，如同一条灵蛇，猛地探向墙角处，一块看似与其他砖石无异的砖头下方。

　　然后，用力一撬！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在紧张的氛围中几不可闻。

　　那块砖头应声松动，被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

　　砖头之后，赫然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勉强弯腰通过的狭小洞口。

　　洞口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漆黑，仿佛连接着另一个未知的世界。

　　隐隐约约，有泥土特有的腥气和一丝微弱的气流，从洞内缓缓传出。

　　这是他多年前，初到这云锦城，在这间客栈的后厨勉强安顿下来之后，为了以防不测，偷偷摸摸，耗费了无数个不眠的夜晚，才一点一点挖通的救命地道。

　　这条地道的存在，其最终究竟通向何方，连客栈老板唐不二，都不完全知晓。

　　“给本官狠狠地撞开！”

　　百户那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声，如同惊雷般在门外炸响！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储物间的木门再也支撑不住它残破的躯体，在一瞬间四分五裂，无数木屑夹杂着尘土向四周横飞！

　　两名负责破门的紫麟卫发出野兽般的怒吼，率先举着沉重的破门槌，如猛虎下山般冲了进去！

　　紧随其后的百户，以及其余手持兵刃的紫麟卫，也如潮水般一拥而入！

　　然而——

　　下一刻，所有冲进这狭小储物间的紫麟卫们，动作齐刷刷地戛然而止。

　　他们脸上的凶悍与狰狞，瞬间凝固。

　　预想中激烈的、困兽犹斗般的抵抗，根本没有出现。

　　那个该死的老厨子，那个让他们颜面尽失的家伙，也已然不见了踪影。

　　整个储物间之内，除了散落在地上的一些破烂杂物，以及墙角处那个黑黢黢、毫不起眼的洞口之外，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人呢？！人到哪里去了？！”

　　百户一个箭步冲到那洞口之前，目光死死盯着那明显是新近才挖开不久，洞口边缘还带着新鲜湿润泥土痕迹的地道入口。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的一切！

　　地道！

　　这他娘的鬼地方，竟然真的藏着一条地道！

　　“啊啊啊啊——！”

　　百户喉咙里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野兽般的怒吼，气得魁梧的身躯都在剧烈发抖。

　　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开了！

　　“给本官追！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老子从老鼠洞里揪出来！”

　　“哎呀呀！”

　　就在这时，唐不二抱着他那块宝贝腊肉，颠儿颠儿地凑了过来。

　　他探头探脑地往那黑黢黢的洞口里瞅了瞅，仿佛才发现新大陆。

　　紧接着，他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无比夸张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就说嘛！我说我这客栈里怎么老是闹那些该死的耗子，怎么赶都赶不完！”

　　“原来根子在这儿啊！这么大一个耗子洞啊！”

　　他转过头，一脸“真诚”又带着几分“愁苦”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百户。

　　“军爷，这可得赶紧给我堵上啊！您瞧瞧这洞，比我脑袋都大了！”

　　“这要是到了晚上，那些个大肥耗子，还不都得顺着这洞跑到我床上来啊？”

　　“那……那可让人怎么睡得着觉哟！”

　　百户听着这阴阳怪气、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直冲脑门。

　　眼前阵阵发黑，喉咙口一阵难以抑制的腥甜翻涌上来。

　　他差点没当场一口老血喷出来，溅唐不二一脸。

　　他手指颤抖地指着嬉皮笑脸的唐不二，嘴唇哆嗦着，胸膛剧烈起伏，却气得连一个完整的字都骂不出来。

　　“追！快给老子追进去！”

　　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几名紫麟卫硬着头皮领命，深吸一口气，弯腰钻进了那狭窄、幽深、散发着泥土腥气的黑暗地道。

　　但地道之内，不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空间更是狭窄到仅容一人弯着腰摸索前行。

　　而且，没过多久，地道内就出现了数条令人头皮发麻的岔路。

　　更要命的是，那个老厨子显然是早有万全准备。

　　他在地道中，留下了一些看似简单、却极为有效的绊索和落石陷阱。

　　追击的紫麟卫们，不时被脚下的绳索狠狠绊倒，摔个狗啃泥。

　　就是被头顶突然掉落的土块石块砸中，砸得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他们的进展因此变得异常缓慢，举步维艰。

　　很快，他们便在如同迷宫般的地道中，彻底失去了老周的任何踪迹。

　　半个时辰之后。

　　百户脸色铁青如锅底，带着一身掩饰不住的狼狈和满心的憋屈与怒火，回到了紫麟卫在城中的临时驻地。

　　他要向那位深不可测的指挥使大人，顾惊鸿复命。

　　顾惊鸿端坐在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神情平静。

　　他静静地听完了百户添油加醋、颠三倒四的汇报，那张俊美却冰冷的面容，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一言不发。

　　良久，良久。

　　他才缓缓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了拨漂浮在水面上的嫩绿茶叶与浮沫。

　　他的眼神中，寒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这个有间客栈。

　　这个看似油滑市侩、实则深藏不露的唐不二。

　　还有那个突然冒出来，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奇消失的老厨子……

　　这潭水，比他最初想象的，还要深得多，浑浊得多。

　　“知道了。”

　　顾惊鸿终于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喜怒。

　　“你先下去歇息吧。”

　　百户闻言，如蒙大赦，仓皇行了一礼，狼狈不堪地躬身退下。

　　顾惊鸿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微的脆响。

　　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红木桌面。

　　目光，则悠悠投向窗外。

　　那个方向，正是有间客栈的所在。

　　他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那位新鲜出炉的、运气好到令人匪夷所思的“武林祥瑞”。

　　阿七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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