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闲言碎语

　　阿七回到客栈，胸口拉风箱般剧烈起伏，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老……老板！”

　　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憋得像熟透的番茄。

　　“不得了了！出大事了！天大的事！”

　　客栈柜台后，唐不二正拿着根牙签，悠哉游哉地剔着牙缝里不知存不存在的肉丝，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

　　“能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天塌下来，自然有那些长得比房梁还高的人顶着。”

　　阿七一听老板这满不在乎的德行，心头那股火“噌”地就窜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前，唾沫星子横飞。

　　“姚大叔被抓走了！”

　　“那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腰里别着刀，眼神能杀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鸟！”

　　他一边说，一边比手划脚，将姚铁匠铺门口发生的那一幕，添油加醋、浓墨重彩地描述了一遍。

　　萧战天如何气势逼人，姚铁匠如何悲壮不屈，都被他讲得如同身临其境，甚至连唐不二压根没瞅见的细节，他也凭借着自己天马行空的丰富想象力，给描绘得活灵活现。

　　什么萧战天隔空一指，石狮子都得跪下唱征服；什么姚铁匠铁锤舞动，风雷滚滚鬼神愁。

　　直听得从厨房探出半个脑袋的老周，都忍不住多瞧了他两眼。

　　唐不二听完这小子的“现场直播”，这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牙签，脸上瞬间挤出一种极其夸张的惊恐表情。

　　“哎呀妈呀！”

　　他猛地一拍自己那肉乎乎的胸口，身上的肥肉跟着抖了三抖。

　　“幸亏我老唐跑得比兔子还快，脚底抹油溜得及时！”

　　“不然被那些如狼似虎的杀神瞧见了，我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还不够他们一指头戳个窟窿的！”

　　他那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的模样，演得活灵活现，仿佛真的刚从阎王爷的酒桌上逃回来。

　　阿七鄙夷地斜了唐不二一眼，那眼神，活像在打量一坨不小心踩到的新鲜狗屎。

　　“老板！”

　　他拔高了声调，带着浓浓的不满。

　　“你就知道跑！你的腿脚比谁都利索！”

　　“姚大叔平日里待咱们多好啊，客栈里的桌子腿松了，凳子坏了，哪次不是他老人家帮咱们修修补补，分文不取？”

　　“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天杀的恶人抓走？”

　　“你还是不是个带把的男人！”

　　阿七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唐不二那张油光锃亮的脸上。

　　唐不二不以为意，反而还往后缩了缩脖子，顺手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半旧的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脸颊。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阿七。”

　　他语重心长，一副教导后辈的口吻。

　　“我那叫审时度势，明哲保身，懂不懂？”

　　“再说了，你老板我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客栈掌柜，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我冲上去，那不是白白送人头，给人家添堵吗？”

　　接下来的几天，有间客栈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而古怪。

　　阿七像是吃了炮仗，浑身都充满了火药味，只要逮着一丁点儿机会，就要对着唐不二的“光辉事迹”进行一番深刻的批判与无情的数落。

　　“平日里吹牛自己年轻那会儿，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江湖人称‘玉面小飞龙’，结果真遇到事儿了，跑得比耗子见了猫还快！”

　　“就知道贪财好色，见钱眼开，一点江湖道义都没有！”

　　“我看你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怂包软蛋！白瞎了这么大一副块头！”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老周，在某一次给唐不二端上他最爱的红烧狮子头时，也难得地开了金口。

　　“老板，姚师傅……他人，确实不错。”

　　他说完，便低垂着眼睑，默默地走回了油烟缭绕的厨房，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略显佝偻的背影。

　　而客栈的账房张子墨，更是将手中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随即放下，摇头晃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子曾经曰过：见义不为，无勇也。”

　　“老板此番行径，非君子所为，有失风雅，有失风雅之至啊。”

　　唐不二被这三个活宝轮番的语言轰炸，念叨得脑袋都大了足足两圈，耳朵里仿佛塞进了一窝嗡嗡叫的苍蝇，不得清净。

　　实则心中暗笑不已，这几个家伙，不去德云社说相声，真是屈了他们的才华。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阿七又在为了一文铜钱的跑腿费，跟唐不二磨叽个没完没了。

　　唐不二被他念叨得实在有些“不耐烦”，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里的残茶都晃荡了出来。

　　当然，他其实压根没怎么用力，生怕把那张用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旧榆木桌子给当场拍散架了，那可就亏大了。

　　“行了行了！吵得我头都大了！”

　　他瞪圆了眼睛，两撇八字胡都跟着抖了抖。

　　“我决定了！”

　　“本老板要带你们出去见见世面，游山玩水去！”

　　“省得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天天窝在这小小的客栈里快要发霉，还整天在背后编排我老唐刻薄寡恩，不体恤下属，是个周扒皮！”

　　此言一出，阿七那双原本还因为一文钱而黯淡的眼睛，瞬间“唰”地一下亮了起来。

　　他前一秒还在为那一文钱的归属据理力争，下一秒就眉开眼笑，所有的抱怨和不满，顷刻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好啊好啊！”

　　“老板英明！老板威武！老板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阿七激动得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后空翻，连珠炮似的马屁不要钱地往外送。

　　“我知道一个好地方，风景绝佳，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保管你们都没去过！”

　　他拍着自己那不算厚实的胸脯，信誓旦旦地打包票，一副经验老道、胸有成竹的资深导游模样。

　　老周闻言，默默地擦拭着手中那把用了多年的菜刀，刀锋在阳光下闪过一丝寒光，眼神中也罕见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与向往。

　　张子墨则优雅地合上了面前的账簿，捋着他那几根稀疏得可怜的山羊胡须。

　　“子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老板此议甚好，甚好，正合我意。”

　　唐不二撇了撇嘴，用一种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的眼神斜睨了阿七一眼。

　　“就你？别到时候把我们几个带到哪个穷山恶水的狼窝里喂了野狼就行。”

　　他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戏谑。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次出去游山玩水，一切吃穿用度，回来之后，都从你们几个的工钱里按月扣除！”

　　阿七脸上那灿烂的笑容，如同被霜打的茄子，瞬间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阳光明媚。

　　“没问题老板！只要能出去开开眼界，扣点工钱算得了什么！大不了回来我多跑几趟腿！”

　　唐不二心中冷笑一声，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勉为其难”、“为了你们我可是大出血”的沉痛表情。

　　有间客栈就这么在云锦城东城暂时歇了业，门口挂上了一块歪歪扭扭写着“东家携伙计出游，暂停营业，归期不定”的破旧木牌。

　　阿七自告奋勇地担当了此次出游的向导兼总管，忙前忙后，一会儿检查捆行李的绳索是否结实，一会儿又往包袱里塞着硬邦邦的干粮和水囊，嘴里还不停地吹嘘着他所知道的那个“世外桃源”究竟有多么美妙绝伦。

　　唐不二眯着眼睛，看着阿七那副“我最懂路”、“一切都包在我身上”、“跟着我走有肉吃”的得意洋洋的臭屁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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