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巧舌如簧

　　巷子里重归死寂。

　　阿七看着自己拳头上沾染的血迹，又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赵谦，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涌上心头。

　　张子墨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躲到阿七身后，看着满地尸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干得不错。”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唐不二心满意足地将最后一个钱袋塞进怀里，拍了拍手，像个刚巡视完自家菜地的老农。

　　他的胸口鼓鼓囊囊，走起路来都带着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子墨啊，看看你，圣人云，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你今天可是做了件大好事，怎么还这副表情？”

　　唐不二一脸痛心疾首地教训道。

　　张子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掌柜的……子曰……子曰……呕……”

　　他终究是没忍住，扶着墙角干呕起来。

　　“没出息。”

　　唐不二鄙夷地瞥了他一眼，然后转向一脸兴奋的阿七，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了过去。

　　“小兔崽子，活干完了，该去领赏了。”

　　“去县衙报官，就说发现了一伙江洋大盗火并，地点就在城西的死人巷。”

　　阿七接过银子，眼睛放光：“掌柜的，那赏钱……”

　　“少不了你的。”唐不二挥挥手，像在打发一只苍蝇，“快去快回，客栈还等着你扫地呢。”

　　阿七领了命，顿时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一溜烟便消失在了巷口。

　　很快，巷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

　　城西巡街的吴铺头带着一队衙役，手持腰刀，一脸严肃地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巷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的惨状时，饶是见惯了场面，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了那个悠闲地靠在墙边，正低头数着银子的胖子身上。

　　“唐掌柜？”

　　吴铺头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警惕与审视。

　　“哎哟，吴铺头！您可来了！”

　　唐不二像是见到了亲人，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您是不知道啊，刚才可吓死我了！我带着两个伙计抄近路回客栈，谁知道就撞见这伙歹人在这打打杀杀，刀光剑影的，我这小心肝现在还扑通扑通跳呢！”

　　吴铺头面无表情地听着，眼神却在他和旁边还在干呕的张子墨身上来回移动。

　　他走到赵谦的尸体旁，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的打斗痕迹。

　　“你说……你们只是路过？”

　　吴铺头站起身，缓缓地走向唐不二，语气平淡，但那双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他直勾勾地盯着唐不二，一副“你接着编，我看你能编出什么花来”的表情。

　　周围的衙役也都握紧了刀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唐不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随即就化作了更深的谄媚。他搓着那双刚摸过尸体的手，嘿嘿一笑。

　　“哎，吴铺头，您瞧我这张笨嘴，人一吓傻，就容易说胡话。”

　　他侧着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吴铺头身边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哼哼，刚好能让对方听见。

　　“其实吧，咱们是怎么碰上的，这不重要。”

　　他的下巴朝着巷子深处那堆尸体扬了扬，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神秘。

　　“重要的是，我们哥几个刚才抄近路，远远就瞧见这巷子里刀光剑影，杀气冲天！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明白了，这肯定是吴铺头您在带队办案，围剿江洋大盗呢！”

　　吴铺头眼皮都没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编。

　　唐不二见他没反应，心里更有底了，胆气也壮了不少，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慷慨激昂的味道。

　　“当时那情况，啧啧，那叫一个危急！我唐不二，虽说是个开客栈的小本生意人，可我也是云锦城的良民，这心里头也装着一腔热血！眼瞅着您老人家身陷重围，以一敌百，我能干看着吗？我不能啊！”

　　“于是！我当机立断！”唐不二猛地一拍自己肥厚的大腿，声音陡然拔高，把旁边几个衙役都吓了一跳。

　　“我就带着我这两个不成器的伙计，一个愣头青，一个穷书生，大喊一声‘官爷莫慌！’，义无反顾地就冲上来了！”

　　他绘声绘色地比划着，唾沫星子横飞。

　　“咱们官民一心，里应外合，我负责呐喊助威，他们负责……负责……呃，总之，在您的神威之下，我们总算是将这群穷凶极恶的歹徒，给一网打尽了！”

　　他说完，还配合地喘了两口粗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仿佛刚刚真的经历了一场殊死搏斗，而不是在死人堆里捡便宜。

　　巷子里的风，都仿佛因为他这番话而凝滞了。

　　吴铺头沉默地听完他这番漏洞百出的说辞，脸上那紧绷的肌肉终于动了动。他是个在城西混了几十年的老差役，什么人精没见过。

　　他的目光越过唐不二，看了一眼角落里还在扶墙干呕的张子墨，又扫过地上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最后在幽冥殿分舵主赵谦的尸体上停顿了一秒。

　　这浑水，深不见底。

　　查下去？怎么查？查到最后，没准自己的饭碗都得丢了。

　　可现在，这个死胖子把一个天大的功劳，热乎乎地、硬塞到了自己手里。白捡的，还附送了两个“英勇市民”当人证。

　　他眼中的审视和警惕，如同春日里的积雪，迅速消融。

　　“原来如此。”

　　吴铺头脸上的线条彻底松弛下来，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在唐不二那肥厚的肩膀上拍了三下，每一声都沉闷有力。

　　“辛苦唐掌柜了！仗义！真是我云锦城的热心好市民！”他脸上瞬间堆满了后怕与赞许，“若不是你们几位仗义出手，本捕头今夜，怕是真的要有一场血战！”

　　“好说，好说！官民合作，为民除害嘛！”唐不二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揣在怀里鼓鼓囊囊的钱袋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金属碰撞声，他却浑不在意。

　　吴铺头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

　　这胖子是贪，但是懂事。

　　他猛地转过身，官威十足地对着手下那群还在发愣的衙役大手一挥，声如洪钟。

　　“都他娘的还愣着干什么！收队！把这些胆敢在我云锦城地界上撒野的匪徒尸首，都给老子抬回衙门去！”

　　“是！”

　　衙役们轰然应诺，巷子里的气氛瞬间从剑拔弩张，变成了热火朝天的“打扫战场”。

　　吴铺头又转回头，已经换上了一副亲热无比的表情，一把揽住唐不二的肩膀，力气大得差点把唐不二的晚饭给挤出来。

　　“走，唐掌柜，你可是此案的首功之臣！必须随我一同回县衙，我得在县尊大人面前，为你和你的伙计们，好好地请一份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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