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还挺上道

　　苏断鸿的视线凝固在那颗黑不溜秋的药丸上。

　　药丸表面粗糙，还沾着些不明来路的灰尘，散发着一股混合了汗味和草药的古怪气味。

　　以他浸淫武学数十年的见识，天下奇珍异宝、灵丹妙药，不说见过全部，也识得十之八九。

　　可眼前这东西，与其说是丹药，不如说更像街边顽童随手搓的泥巴。

　　这就是解药？

　　解那折磨了他十年，连药王谷传人都束手无策的“蚀心蛊”的解药？

　　荒谬。

　　这简直是对他毕生所学的侮辱。

　　客栈大堂里安静得可怕，阿七和张子墨屏住呼吸，连老周擦刀的动作都停了，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那张桌子。

　　唐不二看出了他的犹豫，伸出油腻腻的手指，作势要去把药丸拿回来。

　　“爱吃不吃，不吃还我。”

　　他的动作慢悠悠的，带着一种市侩的嫌弃。

　　“这玩意儿可贵了，要不是看你小子顺眼，给多少钱我都不卖。”

　　苏断鸿的心猛地一沉。

　　他再次看向唐不二，这个看似普通、满身铜臭的胖子，却用几句粗鄙的言语，拨开了他十年都未看透的迷雾。

　　一个能一眼看穿笑问天伪善面具的人，会拿一颗泥丸子来戏耍自己吗？

　　或许，真正的奇人，本就该是这般不拘一格，游戏风尘。

　　信他，还是信自己的眼睛？

　　苏断鸿心中只挣扎了一瞬。

　　他已经一无所有，烂命一条，还有什么输不起的？

　　在唐不二的手指即将碰到药丸的前一刻，苏断鸿闪电般出手，将那颗药丸抄进手里，看也不看，直接仰头吞了下去。

　　药丸入口，没有想象中的苦涩或怪味，反而入口即化，仿佛一股清泉。

　　紧接着，一股温和却又无比霸道的热流，轰然在他丹田炸开！

　　那股热流如同一支所向披靡的大军，瞬间冲入他的四肢百骸，涌向他每一寸经脉。

　　盘踞在他心脉之处，每月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蚀心蛊”，在这股热流面前，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阳！

　　“嘶……”

　　苏断鸿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扔进了熔炉。

　　他能清晰地“听”到，那只无形的蛊虫正在发出凄厉的悲鸣，然后被那股霸道的热流寸寸碾碎，化为乌有。

　　一股腥臭的黑气从他头顶百会穴蒸腾而起，皮肤的毛孔里也渗出黏腻的黑色汗珠，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阿七被这味道熏得连连后退，捂住了鼻子。

　　张子墨也皱着眉，连连摆手，口中念念有词：“非礼勿闻，非礼勿闻……”

　　苏断鸿却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他猛地睁开眼，顾不得身上的污秽，立刻盘膝坐下，运气调息。

　　内力在经脉中奔涌，前所未有的顺畅！

　　那股盘踞十年的阴寒之气，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片刻之后，苏断鸿缓缓收功，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站起身，原本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健康的血色，整个人的气质焕然一新，洗去了十年的阴郁与疲惫，只剩下一种淬炼过后的锋锐与沉静。

　　他看着唐不二，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震撼与激动。

　　下一刻，他整理衣袍，对着翘着二郎腿、正剔着牙的唐不二，行了一个郑重无比的大礼，深深一揖到底。

　　“先生大恩，苏断鸿没齿难忘！”

　　这一声“先生”，叫得真心实意，充满了敬畏。

　　在他心中，唐不二的形象已经彻底颠覆，不再是那个贪财的掌柜，而是一位深不可测、游戏人间的在世奇人。

　　阿七和张子墨看得目瞪口呆。

　　那可是“一笔断魂”苏断鸿！一招秒杀笑问天的绝顶高手！此刻竟对着自家那个懒馋贪滑的老板行此大礼？

　　这世界……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唐不二却坦然地受了这一礼，他把腿放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

　　“行了行了，别整这些虚的。”

　　他摆了摆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

　　“恩怨已了，以后就别打打杀杀了。”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开口。

　　“江湖有什么好的？打生打死，争名逐利，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陪着自己的女人，种种田，钓钓鱼，那才是人过的日子。”

　　这番话，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口重锤，狠狠砸在苏断鸿的心上。

　　他半生漂泊，满门被灭，十年隐忍，一心复仇。仇恨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如今大仇得报，他的人生仿佛瞬间失去了方向，只剩下一片茫然。

　　唐不二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他空洞的心里，为他指明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是啊，江湖……有什么好的？

　　他抬起头，看着唐不二那张平凡的胖脸，心中巨震。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天色微亮，晨曦透过窗棂，给客栈镀上了一层金边。

　　苏断鸿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依旧是那件落魄的青衫，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然天差地别。

　　他的伤势和内息，在药力的作用下，一夜之间尽数恢复，甚至比巅峰时期还要精进一分。

　　他再次来到唐不二面前，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是再次深深一揖。

　　“先生，苏某告辞。”

　　唐不二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

　　“去吧，别耽误了时辰，姑娘家等久了会着急的。”

　　苏断鸿点了点头，将一个精致的黑色木盒轻轻放在柜台上。

　　“这是额外的赔偿款，还请先生务必收下。”

　　说完，他转身便走，身形一闪，如孤鸿掠影，消失在清晨的街道尽头。

　　他要去笑问天府，去接那个等了他十年的姑娘。

　　苏断鸿走后，有间客栈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阿七凑到柜台前，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和好奇，想问又不敢问。

　　张子墨则拿着算盘，手指却在微微颤抖，显然内心也极不平静。

　　唐不二没理会他们，拿起那个黑色的木盒掂了掂。

　　分量很轻，不像装了金银。

　　他撇了撇嘴，有些“失望”地打开了木盒。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也没有武功秘籍，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唐不二展开那张纸。

　　那是一张地契。

　　云锦城西，揽月湖畔，一座三进三出，带花园和后山的别院。

　　户主的名字，赫然是笑问天。

　　唐不二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将地契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拍了拍。

　　“这小子，还挺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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