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2章 赏银到手

　　影三的靴子踩在沾着油污和灰烬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粘滞声。他走到瘫软的唐不二面前，身躯如铁塔，投下的阴影将那肥胖的身子完全笼罩。

　　“唐掌柜，这……是你设计的？”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寒意。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劈中了唐不二。

　　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是站起，而是以一个极其敏捷的姿势，扑过去抱住了影三的大腿。

　　“大人！明察啊！冤枉！天大的冤枉啊！”

　　唐不二一把鼻涕一把泪，全抹在了影三那价值不菲的黑缎裤腿上。

　　“我就是一个开客栈的，我想着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想用美食和玩具感化他！小人还特地准备了黄金拨浪鼓，想唤醒他泯灭的童心！”

　　他哭得撕心裂肺，肥肉乱颤。

　　“谁知道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他要杀我！我那几个伙计，都是忠心护主，情急之下才乱扔东西的！那酒坛子！那油灯！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啊！”

　　唐不二捶着自己的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这不是我干的！这是天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亲自降下神火，收了这个妖孽啊！”

　　影三低头看着挂在自己腿上的胖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想一脚把这个满嘴胡言的家伙踹飞出去。

　　可他不能。

　　他回想刚才那一幕幕，泼下来的麦芽糖、铺天盖地的石灰粉、脱手而出的酒坛、翻滚落下的油灯……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慌乱和笨拙。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个普通人在极度恐惧下的胡乱应对。

　　可就是这些胡乱的应对，环环相扣，形成了一张毫无生路的绝命之网。

　　巧合？

　　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可若说是设计，又有谁能设计出如此天衣无缝，找不出一丝人为痕迹的“意外”？

　　影三的逻辑和经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他找不到任何证据，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词。

　　运气。

　　离谱到极致的运气。

　　就在这时，客栈外黑暗的角落里，响起了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那些被悬赏吸引而来的江湖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震撼，一个个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老天，我看到了什么……那妖人就这么……没了？”

　　“那盆石灰……泼得真他娘的准！”

　　“准个屁！你没看那伙计手都在抖吗？那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一个刀客走到门口，看着地上的焦炭，又看了看抱着影三大腿的唐不二，脸上写满了匪夷所思。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那盏油灯，落得太巧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

　　旁边一个老乞丐啐了一口。

　　“牵引个屁！那就是天意！是老天爷在借他的手除魔！你懂不懂？”

　　“天意？”

　　“没错！这胖子掌柜，绝对是福星高照，受上天眷顾的天命之人！否则怎么可能用一堆锅碗瓢盆，弄死一个绝顶高手？这叫邪不胜正！”

　　“天命之人……”

　　这个词一出，所有江湖客看向唐不二的表情，都变了。

　　从最初的鄙夷和看热闹，变成了深深的敬畏，甚至还带上了一丝狂热。

　　他们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神迹，也不愿承认自己的脑子无法理解刚才发生的一切。

　　听着周围的议论，唐不二哭声一顿。

　　他缓缓松开影三的大腿，用油腻的袖子擦了擦根本没有眼泪的眼睛，然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前一秒还哭天抢地的胖子，下一秒脸上就堆满了谦卑而市侩的笑容。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凑到影三面前。

　　“大人，您看……虽然是老天爷亲自动手收了这妖孽，但这……这人头……哦不，这块焦炭，总归是在我这小店里解决的。”

　　影三的脸皮抽搐了一下。

　　唐不二完全没在意，继续腆着脸。

　　“那官府悬赏的五千两白银……您看，是不是该由小人去领？我这店里，门也坏了，墙也破了，桌椅板凳更是毁了不少，伙计们还受了惊吓，这……这都得花钱修啊！”

　　影三看着他，半天没作声。

　　他很想问，你一个“天命之人”，还在乎这点黄白之物？

　　但他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可。”

　　六阴童生是朝廷钦犯，影卫追杀数月无果，如今死在云锦城，无论过程多么荒诞，结果就是结果。

　　他需要这具焦炭，去向皇帝复命。

　　至于功劳，给这个古怪的胖子也无妨，正好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得到肯定的答复，唐不二立刻眉开眼笑，连连作揖。

　　“多谢大人！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公正严明！小人给您立长生牌位！”

　　影三不想再跟这个胖子多说一句话，一挥手，让手下收拾残局，自己则带着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他必须立刻回去，将这件离奇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上去。

　　第二天，有间客栈门口人山人海。

　　唐不二在全城百姓混杂着敬畏、羡慕、好奇的注视下，挺着胸膛，迈着八字步，从云锦城知府手里，接过了那沉甸甸的五千两银票。

　　“唐掌柜仗义！”

　　“唐掌柜真乃神人也！”

　　他又一次因为“贪财”而名声大噪，只是这一次，人们的议论中，多了一丝神秘，多了一分传奇。

　　回到客栈，大门一关，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

　　唐不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肉痛。

　　“阿七，去把门板找回来，看看还能不能拼上！张子墨，算算这次到底亏了多少！老周，后厨的麦芽糖还有剩的吗？别浪费了！”

　　客栈里一片鸡飞狗跳。

　　阿七和张子墨正在清理地上那堆恶心的焦炭和凝固的糖块。

　　“老板，这玩意儿也太硬了！”

　　阿七拿着铲子，费力地敲着一块黑色的凝固物。

　　“铛”的一声脆响。

　　一块东西从焦炭里被震了出来，在地上滚了几圈。

　　“咦？这是什么？”

　　阿七好奇地捡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

　　那是一个用不知名金属打造的小巧令牌，入手冰凉。在大火的焚烧下，它竟然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只是表面被熏得漆黑。

　　在令牌的中央，刻着一个古怪而狰狞的图腾。

　　像是一只潜伏在茫茫雪地里，正准备择人而噬的孤狼。

　　“老板，你看这是啥？黑乎乎的，还挺硬，没烧坏。”阿七举着令牌，朝柜台喊了一声。

　　唐不二正翘着二郎腿，在摇椅上悠闲地数着银票，闻言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当他看清阿七手中那块令牌上的图腾时，数钱的动作，停了。

　　脸上的懒散和市侩，也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从摇椅上站起，走到阿七面前，拿过那块令牌。

　　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令牌，不是六阴童生的东西。

　　这个图腾，他认识。

　　北境雪狼。

　　一个传说中的杀手组织，只听命于北境某个庞大的势力，手段酷烈，专接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唐不二的呼吸，第一次变得有些沉重。

　　一个独来独往，活跃于中原腹地的毒道宗师，身上为什么会带着北境杀手组织的信物？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冒了出来。

　　难道……这和他那个远在北境，顶着他名号招摇撞骗的“冒牌货”有关？

　　麻烦，似乎并没有随着六阴童生的死而结束。

　　反而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牵扯出了更深，更冷的水。

　　唐不二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那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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