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一封战书

　　“三河帮”那群蠢货被打跑后，有间客栈迎来了难得的几天清净。

　　阿七像是发现了新玩具的孩童，每天都充满了用不完的精力。

　　他不再满足于跑堂端菜，一有空就溜到后院，对着那棵老槐树嘿哈嘿哈地练拳。

　　每一拳打在粗糙的树干上，都发出一声闷响，震得树叶簌簌落下。

　　他感觉自己体内有一股暖流，随着拳脚的挥动而奔腾不息，浑身舒泰。

　　唐不二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太师椅是他的王座，账簿是他的遮阳伞。

　　他眯着眼睛，听着后院传来的“砰砰”声，还有阿七那中气十足的呼喝，嘴角撇了撇。

　　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

　　不过，力气大了，干活也能多干点，工钱还是那么多，这笔买卖不亏。

　　午后的阳光正暖，客栈里稀稀拉拉坐着两三桌客人，吃着面条，低声交谈。

　　这便是唐不二追求的岁月静好。

　　突然，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打破了这份安逸。

　　一个身穿锦缎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管家，背着手，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打扮的仆人，两人合力抬着一个半人高的紫檀木食盒，食盒上盖着一块鲜红的绸布。

　　管家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视了一圈简陋的客栈，嫌恶之色一闪而过。

　　他停在柜台前，下巴抬得能看到天花板。

　　“谁是掌柜的？”

　　唐不二慢悠悠地把盖在脸上的账簿拿开，打了个哈欠。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管家哼了一声，鼻孔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我们老爷听闻，这云锦城东城有家小破店，厨子手艺尚可，便让小的送一道菜过来，让你们品鉴品鉴，也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厨艺。”

　　这番话，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连那几个吃面的客人都皱起了眉头。

　　后院的阿七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

　　他一看到管家那副欠揍的嘴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管家斜了阿七一眼，满脸不屑。

　　“主子说话，哪有下人插嘴的份？滚一边去。”

　　阿七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一连串“嘎巴嘎巴”的脆响。

　　“你再说一遍？”

　　自从身体变强后，阿七的胆气也壮了许多，正愁这身力气没处使。

　　管家被他这副模样吓得后退了半步，但随即又挺直了腰杆，色厉内荏。

　　“怎么？想动手？我可是‘珍馐楼’的人！”

　　“珍馐楼？”

　　唐不二念叨了一句，城里什么时候开了这么一家馆子，他倒是没听说过。

　　“动手？那可使不得！”

　　唐不二一巴掌拍在阿七的后脑勺上，把他按了下去。

　　“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客人就是天，怎么能跟天置气呢？”

　　他满脸堆笑地转向管家。

　　“这位管家大人，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您说，您家老爷送了什么好东西来？让我们开开眼。”

　　管家见唐不二服软，脸上的傲慢又回来了。

　　他一挥手，示意身后的仆人将食盒放在桌上。

　　“打开，让这群土包子见识见识！”

　　红绸布被揭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

　　食盒里，是一尊白玉汤碗。碗中盛着清澈如水的汤，汤里是一棵栩栩如生的白菜心，菜心嫩如翡翠，仿佛一件艺术品。

　　开水白菜。

　　只一眼，唐不二就知道这道菜的分量。

　　看似简单，实则工序繁复到了极致，没有几十年的功力，绝做不出这般清澈见底、鲜香内蕴的汤头。

　　“如何？”

　　管家得意洋洋，等着看他们震惊失态的表情。

　　张子墨扶着眼镜，凑上前仔细端详，口中喃喃自语。

　　“汤清如水，其味自来，返璞归真，大家手笔……”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帘一挑，老周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走了出来。

　　当他看到那碗开水白菜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一般，僵在了原地。

　　他手中的木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青菜滚落一地。

　　但他浑然不觉。

　　老周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桌前，死死地盯着那碗汤菜，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普通的开水白菜。

　　这是……御膳房“南派”的独门手法！那个人……他也出宫了？

　　管家看到老周的反应，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讥讽。

　　“看来，你们这儿还是有个识货的。”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烫金的帖子，像丢垃圾一样扔在桌上。

　　“我们楼主说了，三日之后，午时三刻，在珍馐楼设下擂台，恭候‘有间客栈’大驾，一较高下。”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补充。

　　“败者，需亲手摘下自家招牌，从此滚出云锦城餐饮界！”

　　帖子拍在桌上，掷地有声。

　　阿七和张子墨脸色都变了。

　　这已经不是切磋，而是赤裸裸的踢馆，不死不休的局面。

　　唐不二捡起那封战书，慢悠悠地打开看了看，然后又慢悠悠地合上。

　　他脸上那市侩的笑容又浮现了出来。

　　“比试？可以啊。”

　　管家一愣，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唐不二竖起一根手指。

　　“不过，咱们得先谈谈条件。第一，出场费多少？我们这厨子可是金牌大厨，出场一次，没有一百两银子可不行。”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赢了的奖金多少？没个三五百两的彩头，谁有心情跟你们玩？”

　　最后，他把帖子往桌上一拍。

　　“第三，输了就要摘招牌？凭什么？我们这招牌可是祖上传下来的，是无价之宝！你们要是输了，是不是也得把你们那什么‘珍馐楼’的地契赔给我们？”

　　一连串的问题，把那管家问得目瞪口呆。

　　他见过踢馆的，见过应战的，就是没见过把生死对决当成生意来谈的！

　　“你……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管家气得脸都涨红了。

　　“不去就不去！不去就当你们认输了！明天我们就全城宣告，有间客栈的厨子是缩头乌龟，浪得虚名！”

　　“别啊！”

　　唐不二一把拉住他。

　　“价钱好商量嘛！你看，出场费打个八折，奖金打个对折，也不是不能谈……”

　　阿七在一旁都看傻了。

　　老板这真是掉钱眼里了，这种时候还在讨价还价。

　　张子墨则是摇头晃脑，嘴里念叨着：“子曰：‘义之与比，有耻且格。’老板此举，虽市侩，却不失为一种策略……”

　　“老板。”

　　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唐不二的“商业谈判”。

　　是老周。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脸上的震惊和迷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坚毅。

　　他那双常年握着厨刀的手，此刻紧紧攥成了拳头。

　　“这一战，我必须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唐不二的表演戛然而止，他回头看着老周。

　　老周的眼中，燃起了一团火，一团被压抑了多年，几乎快要熄灭的火焰。

　　那是属于一个顶级厨师的骄傲和尊严。

　　“老周，你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老周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这是在向我，向我曾经的师门挑战。我若不应，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阿七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对！老周，干他！不能让外人这么欺负上门！我给你当帮厨！”

　　张子墨也扶了扶眼镜，一脸正色。

　　“没错，士可杀不可辱。老周，我们支持你。”

　　管家看着这一幕，脸上重新露出了得意的冷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惨败的下场。

　　唐不二看着老周坚毅的脸，又看了看阿七和张子墨那同仇敌忾的模样，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那封烫金的战书上。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那笑容里，市侩和算计褪去，多了一丝旁人看不懂的深邃。

　　他对着那管家摆了摆手。

　　“行了，回去告诉你们楼主，这战书，我们接了。”

　　管家得意地一甩袖子，带着两个仆人，抬着空食盒，扬长而去。

　　客栈里，气氛变得凝重起来。

　　阿七担忧地看着老周。

　　“老周，有把握吗？那道菜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老周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回厨房，拿起了他那两把从不离身的菜刀，开始用磨刀石一下一下地打磨。

　　“叮……叮……叮……”

　　磨刀声清脆而有节奏，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谱写序曲。

　　唐不二重新躺回他的太师椅，翘起了二郎腿。

　　他压低了声音，对着厨房的方向说了一句。

　　“去就去，不过……不能白去。”

　　他眯起眼睛，看着门外“珍馐楼”管家消失的方向。

　　“你尽管磨你的刀，准备你的菜。盘外招，我来想办法。”

　　“我总觉得，这事儿跟前几天那几个收保护费的蠢货，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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