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一碗蛋炒饭

　　珍馐楼的大堂，今日不待客，只作比武场。

　　红木八仙桌被撤走，正中央摆开两座锃亮的灶台，一应厨具在灯火下闪着寒光。堂下坐着几位云锦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皆是以“懂吃”闻名。

　　珍馐楼方简，一身雪白厨师服，纤尘不染，双手负后，颇有几分宗师气度。他瞥了一眼对面刚走进来的唐不二一行人，鼻孔里发出一声轻哼。

　　土包子。

　　唐不二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阿七和张子墨跟在身后，东张西望，像是进了大观园。只有老周，沉默地走到属于他的那座灶台后，将一个普通的木制食盒轻轻放下。

　　“既然来了，便开始吧。”方简懒得多言，只想速战速决，然后看这群人怎么灰溜溜地摘掉自己的招牌。

　　一位被请来做公证的老者起身，清了清嗓子。“厨艺比试，共分两场。第一场，刀工。”

　　方简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他取过一块嫩豆腐，置于清水碗中。众人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到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刀光闪过。

　　他收刀。碗中的豆腐，已化作千百根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在水中轻轻荡漾，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好！”堂下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文思豆腐！这刀工，炉火纯青！”

　　阿七看得咋舌，悄悄拉了拉唐不二的衣袖。“老板，这……老周行不行啊？”

　　唐不二打了个哈欠，抠了抠耳朵。“急什么，还没完呢。”

　　张子墨扶着眼镜，一脸凝重。“《庖丁解牛》有云：‘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此人刀法，已近于道。”

　　就在众人以为胜负已定时，老周动了。

　　他没有碰那些精巧的食材，而是从自己的食盒下层，搬出了一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冬瓜。

　　全场一片哄笑。

　　“他要干什么？用冬瓜比刀工？”

　　“这是黔驴技穷了吧！”

　　方简更是嗤笑出声，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

　　老周对周围的嘲讽充耳不闻。他左手按住冬瓜，右手那把朴实无华的切菜刀动了。没有炫技的刀光，只有一片连绵不绝的残影。

　　刷刷刷——

　　绿色的瓜皮如同雪片般飞落，精准地掉在灶台一角，没有一片溅出范围。

　　老周的刀又快又稳，众人从起初的嗤笑，到渐渐安静，再到完全的屏息凝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片刀光吸引，沉浸在那化腐朽为神奇的技艺中。直到堂外传来一声 梆子声，众人才如梦初醒，而老周，也在此刻收刀停手。

　　他将那把切菜刀插回腰间。

　　众人定睛看去，瞬间鸦雀无声。

　　那巨大的冬瓜上，赫然出现了一幅雕刻。亭台楼阁，祥云瑞兽，百鸟姿态各异，或展翅，或低头，全都朝向一只昂首挺立的凤凰。每一根羽毛，每一片鳞甲，都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瓜而出。

　　百鸟朝凤图！

　　那几个评委全都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灶台前，几乎把脸贴在了冬瓜上。

　　“神乎其技！这……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用豆腐切丝，是巧。用冬瓜雕出如此乾坤，是宗师手笔！”

　　之前宣布规则的老者颤抖着指向老周。“第一场，有间客栈，胜！”

　　方简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阿七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好样的老周！”

　　张子墨也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自语：“技近乎道，技近乎道啊……”

　　唐不二则在盘算着什么，小声嘀咕：“这冬瓜雕得不错，回头摆在客栈门口，能招不少生意，一天收个三五文的观赏费……”

　　“第二场，主菜！”方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输了刀工，便要在菜品上，把面子彻底赢回来。他拍开一坛封存多年的酒泥，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大堂。

　　鲍鱼，海参，鱼翅，干贝……各种顶级食材被他有条不紊地处理，放入坛中，以文火慢炖。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佛跳墙。

　　光是闻着这霸道的香气，就让在场的评委们食指大动，满脸陶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方简那一边。

　　反观老周，他的动作简单得近乎寒酸。

　　他生火，热锅，倒油。然后，他从食盒里取出两样东西。

　　一碗隔夜的米饭。

　　两颗最普通的鸡蛋。

　　他要做……蛋炒饭？

　　看到这一幕，全场哗然。

　　“蛋炒饭？他疯了吗？用蛋炒饭对佛跳墙？”

　　“这是自暴自弃了！刀工赢了又如何，厨子的根本还是菜品！”

　　方简看到老周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这是他从业以来，受到的最大羞辱。

　　阿七也急了。“老板！老周这是干什么啊！这怎么可能赢啊！”

　　唐不二却一反常态，没有理会阿七。他只是靠在柱子上，闻着从老周锅里飘出的那股独特的饭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老周拿出真本事了。

　　只见老周将蛋液打散，却不直接下锅，而是淋在冷米饭上，用手迅速而轻柔地抓匀，让每一粒米都均匀地裹上一层薄薄的蛋液。

　　这个动作，外行看不出名堂。但几位评委中，那位最年长的钱姓老饕，身体却猛地一震。

　　锅里的油温恰到好处，老周将裹好蛋液的米饭倒入锅中。

　　“刺啦——”

　　他开始颠勺。

　　他的动作不快，但极有韵律，每一次颠勺，锅里的米饭都像是活物一般，整体翻腾，又轻盈地落下。米粒在锅中跳跃，碰撞，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开始从那口铁锅中升腾而起。

　　这香气，不如佛跳墙那般浓郁霸道，却像一缕最温柔的青烟，带着纯粹的米香和蛋香，悄无声息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勾起了所有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食欲。

　　很快，一盘金黄璀璨，粒粒分明的蛋炒饭，被盛入一只朴素的白瓷碗，端了上来。

　　与旁边那坛还在咕嘟作响，香气四溢的佛跳墙相比，它显得那么的平平无奇。

　　方简傲慢地抬了抬下巴。“请评委们品鉴。”

　　评委们先是品尝了方简的佛跳墙，赞不绝口。

　　“汤汁浓郁，入口醇厚，不愧是神厨手笔！”

　　“各种食材的味道完美融合，妙，实在是妙！”

　　轮到老周的蛋炒饭时，几位评委都有些迟疑。他们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用汤匙舀起一小口。

　　入口的瞬间，所有评委的动作都停住了。

　　那米饭，颗颗饱满，粒粒分明，却又被一层金黄的蛋液完美包裹。咬下去，外层微韧，内里软糯，米饭的甘甜和鸡蛋的鲜香在口中瞬间炸开。没有多余的调味，只有食材本身最极致的本味。

　　简单，却又完美到无可挑剔。

　　那位钱姓老饕，手里的汤匙“当啷”一声掉在桌上。他整个人都在颤抖，指着那碗炒饭，激动得说不出话。

　　“金……金镶玉！”

　　他终于喊了出来。“这……这是失传已久的‘金镶玉’炒饭！米要陈米，蛋要土蛋，油温要分毫不差，颠勺的力道更是要练上数十年！返璞归真，这才是厨艺的至高境界！”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大声宣布：“佛跳墙虽好，不过是食材的堆砌。而这碗炒饭，才是真正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夫！老夫……数十年未见过如此厨艺！此局，老夫判有间客栈胜！”

　　其余几位评委也如梦初醒，纷纷点头附和。

　　“不错，高下立判！”

　　“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方简呆立当场，面如死灰。

　　他引以为傲的绝技，他赖以成名的佛跳墙，竟然输给了一碗最廉价、最普通的蛋炒饭。

　　他一生的骄傲，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唐不二一行人已经准备转身离去。

　　老周赢了，比试结束了。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佛跳墙……我穷尽半生心血的佛跳墙……凭什么会输给一碗剩饭！凭什么！！”他双目赤红，理智断线，嘶吼着从操作台上抓起一把剔骨刀，状若疯魔地扑向老周的后心，“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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