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与我佛有缘

　　次日清晨。

　　阳光穿过新糊上的窗纸，在满是划痕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桐油和木屑的味道。

　　有间客栈，在一夜的修补后，勉强恢复了营业的模样，只是那份破旧，更添了几分沧桑。

　　阿七正拿着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桌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眉梢眼角全是藏不住的得意。

　　张子墨坐在柜台后，手里捧着一本《论语》，可目光却一直飘向门外，眼神里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恍惚。

　　后厨里，传来老周不疾不徐的切菜声，笃，笃，笃，一如既往的沉稳。

　　只有唐不二，拿着那把修好的算盘，对着一本新账本，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

　　“新桌椅八套，三十六两。”

　　“门窗修补，五两三钱。”

　　“误工一天，客流损失……这个不好算，先记十两。”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肉痛。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

　　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脚踩一双半旧的芒鞋，身形枯槁，面容平静，手中持着一串乌木佛珠。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有一种与周遭的市井喧嚣格格不入的宁静。

　　是昨日茶楼上的那个和尚。

　　唐不二抬了抬眼皮，生意人特有的笑容立刻堆上了脸。

　　“大师，化缘还是喝茶？”

　　和尚没有理会他的殷勤，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径直越过他，落在了那个还在洋洋自得的阿七身上。

　　他双手合十，微微躬身。

　　“阿弥陀佛。”

　　“贫僧灵枢寺了尘，见过唐掌柜。”

　　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贫僧此来，是想带这位小施主，回我灵枢寺修行。”

　　话音刚落，唐不二还没来得及开口。

　　“什么？！”

　　阿七手里的抹布“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去你们寺里？当和尚？”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不可思议。

　　“开什么玩笑！我告诉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当和尚！”

　　了尘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小施主与我佛有缘，与我灵枢寺更有大因果，还请随贫僧归山。”

　　“有缘个屁！”

　　阿七急了，他可是听说过，那些大寺庙规矩森严，不能吃肉，不能喝酒，天不亮就要起来念经。

　　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老和尚，我劝你赶紧走，别在这儿自讨没趣！”

　　唐不二在一旁，慢悠悠地开了口，却是对着了尘说的。

　　“哎，大师，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他指着阿七，一脸的嫌弃。

　　“这小子，好吃懒做，偷奸耍滑，一天吃八顿，干活就喊累，你要是能带走，也算是替我除了个祸害。”

　　阿七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掌柜的！”

　　了尘却像是没听到唐不二的数落，只是对着阿七，再次合十。

　　“小施主，尘缘已了，莫再执迷。”

　　他迈开脚步，竟是径直朝着阿七走去。

　　“你别过来！”

　　阿七怒了，被这老和尚的固执彻底点燃了火气。

　　他双腿一沉，低喝一声，那本无名秘籍的功法瞬间运转。

　　一层淡淡的古铜色光泽，从他的皮肤下浮现出来，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尊铜浇铁铸的罗汉。

　　“我说了，我不去！”

　　他摆开架势，准备用自己这身引以为傲的铜皮铁骨，给这老和尚一个教训。

　　然而，了尘的脚步，没有一丝停顿。

　　他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干枯的，如同枯枝般的手指。

　　那根手指的动作很慢，慢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它就那么平平无奇地，点向了阿七的胸口。

　　阿七想躲，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气机牢牢锁定，竟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手指，点在了自己泛着铜光的胸膛上。

　　没有巨响。

　　没有冲击。

　　只有一声轻微的“啵”。

　　阿七脸上的怒容凝固了。

　　他全身的力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那身铜皮铁骨的异象也随之消散。

　　他保持着那个防御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连眼珠子都无法转动。

　　“阿七！”

　　张子墨惊呼出声。

　　一道黑影，从后厨无声地扑出！

　　是老周！

　　他手中的剔骨刀，化作一道森冷的寒芒，直取了尘的后心！

　　了尘头也不回。

　　他只是轻轻一挥那宽大的僧袖。

　　“呼——”

　　一股柔和却无可抵御的劲风扫过。

　　老周那势在必得的一刀，如同刺入了一团棉花，所有的力道都被化解于无形。

　　他整个人被那股风一荡，蹬蹬蹬连退数步，撞在柜台上，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血色尽褪。

　　张子墨刚想冲上去，也被这股劲风的余波扫到，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哎呀！杀人啦！”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

　　唐不二以一种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抱着头，一溜烟钻进了柜台下面。

　　了尘看了一眼倒地的两人，又看了一眼被自己点住的阿七，摇了摇头。

　　“贫僧不想伤人。”

　　他伸出手，像拎小鸡一样，单手提起了僵直的阿七，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他的步法极快，几步之间，身影便消失在了街角。

　　客栈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子墨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脸上满是焦急和无措。

　　“掌柜的，这，这可怎么办？”

　　老周的目光，也投向了那张柜台。

　　柜台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唐不二颤巍巍地，从下面探出半个脑袋，左右看了看，确认那和尚真的走了，才心有余悸地爬了出来。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脸上满是后怕的表情。

　　然后，他猛地一拍大腿，挺直了腰杆，满脸的义愤填膺。

　　“走！上灵枢寺找他们去！”

　　“光天化日，强抢民男，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周和张子墨闻言，眼中顿时燃起了一丝希望，一股豪气从胸中升起。

　　掌柜的，终于要动真格了！

　　然而，唐不二接下来的话，却让两人刚刚升起的那点豪气，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只听唐不二痛心疾首地补充道：

　　“人给我抓走了，卖身的钱，一分也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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