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教科书级表演

　　“当真！”老汉激动得老脸通红，用力点头，花白的胡子跟着一颤一颤，“告示就贴在城门口的布告栏上！白纸黑字，盖着我们十几家户主的手印！一百两！一文都不会少！”

　　一百两……

　　唐不二感觉自己的后槽牙有点发酸，那双眯缝眼里迸发出的光芒，比老周刚磨好的菜刀还要亮。他抓着老汉袖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连带着那一身肥肉都绷了起来。

　　整个客栈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阿七忘了身上的疼，张子墨忘了念叨子曰，净远小和尚也忘了扫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唐不二和老汉之间。

　　“咳。”唐不二松开手，猛地后退一步，用一种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语调，狠狠一拍自己的大腿。

　　“糊涂啊！我唐不二，真是糊涂透顶！”他仰天长叹，声音里充满了悲怆，“我当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不能让这等恶徒再为祸乡里！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只想着把他扭送官府，明正典刑！我……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去看看布告栏呢！一百两啊！那可是一百两！”

　　他的表演极富感染力，捶胸顿足，声泪俱下，仿佛错过的不是一百两银子，而是成仙得道的机会。那副痛彻心扉的模样，让周围的百姓都看呆了，甚至有些于心不忍。

　　“掌柜的，您……您别这样。”老汉连忙劝道，“您这是行侠仗义，高风亮节！钱财乃身外之物……”

　　“身外之物？”唐不二哭嚎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打断了老汉的话，“我这门板要不要钱？桌椅要不要钱？我这两个伙计被打得半死不活，医药费要不要钱？我那本记了三年流水的账册，独一无二，绝版了！这损失谁来赔？”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指着自己的客栈，又指着一瘸一拐的阿七和张子墨，最后指着自己心口的位置：“我这颗为民除害的心，碎了！碎得稀里哗啦的！一百两银子都粘不起来啊！”

　　阿七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云里雾里，听掌柜的越说越离谱，下意识地就想开口：“掌柜的，你不是说把人扔后……”

　　话还没说完，唐不二一个箭步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扶住了他，脸上挂着关切的笑容，手却在他的后腰某个酸痛的穴位上不轻不重地一按。

　　“嗷——！”阿七瞬间弓成了一只虾米，后面的话全变成了痛呼。

　　“阿七啊，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别逞强了！”唐不二一脸心疼地扶着他，语气沉重，“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为了百姓安危，这点伤不算什么！好样的！不愧是我唐不二的伙计！有骨气！回头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我给你算便宜点！”

　　他又转向张子墨，后者正要扶一扶不存在的眼镜，被唐不二这番操作惊得目瞪口呆。

　　“还有子墨！你看你，都站不稳了！子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你看看你，为了几个素不相识的娃娃，把自己弄成这样！唉！”

　　唐不二这一番颠倒黑白的操作，把阿七和张子墨彻底整不会了。

　　百姓们则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多好的掌柜，多好的伙计啊！”

　　“真是义薄云天！”

　　“咱们云锦城，总算出了几个好汉！”

　　老汉更是激动，他从怀里颤巍巍地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捧着递到唐不二面前：“掌柜的，虽然人已经送官了，但这份恩情我们不能不报！这……这是我们凑的一百两银子，您务必收下！就当是……就当是给两位小英雄的汤药费，和修缮客栈的钱！”

　　钱袋！

　　一百两！

　　唐不二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那个钱袋，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但他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却停住了。

　　他脸上露出挣扎、犹豫、痛苦的神色，最后猛地一咬牙，把手收了回来。

　　“使不得！这绝对使不得！”他义正词严地拒绝，“我唐不二行事，但求一个问心无愧！既然人已经送官，是官府拿的人，这赏钱，我们怎么能收？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我趁火打劫，沽名钓誉？”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正气十足。

　　阿七在一旁疼得龇牙咧嘴，心里却在疯狂呐喊：快收下啊！你这个铁公鸡装什么大尾巴狼！收了钱就不用我们赔了！

　　老汉和一众百姓见他拒绝，更是肃然起敬。

　　“掌柜的，您就收下吧！”

　　“是啊，您要是不收，我们这心里过意不去啊！”

　　“这钱您不拿，我们拿着也睡不着觉！”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唐不二却始终紧锁眉头，连连摆手，一副“你们再逼我我就要生气了”的模样。

　　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年轻后生忍不住开口：“要不，咱们去趟衙门问问？若是衙门说这赏钱该给掌柜的，那掌柜的再收，也不算违背道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觉得在理。

　　“对对对，去衙门！”

　　“我们一起去，给掌柜的和两位小英雄作证！”

　　唐不二的眼皮猛地一跳。

　　去衙门？衙门里哪有什么匪首？只有一个被他废了武功、扔在后巷垃圾堆里自生自灭的“酒鬼”。这要是去了，岂不是当场穿帮？

　　他脸上的正气瞬间垮了一半，换上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表情，声音都带上了几分颤抖：“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唐不二？”

　　他指着满地狼藉，悲愤交加：“我这店被砸成这样，是假的吗？我这伙计的伤，是假的吗？我……我一片好心，到头来，还要被人怀疑？罢了！罢了！这世道，好人难做，人心不古啊！”

　　他捂着胸口，连连后退，脚步踉跄，仿佛随时都要心痛得昏过去。

　　厨房的门帘一挑，老周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他手里没拿刀，只是端着一盆刚洗好的菜，默默地站到唐不二身后，那高大的身影和冰冷的眼神，像一堵无形的墙，让客栈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那几个吵着要去衙门的百姓，被老周这眼神一扫，顿时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不自觉地把话又咽了回去。

　　老汉见状，心里更急了。他觉得是自己人说错了话，伤了英雄的心。

　　他把钱袋硬塞进唐不二的手里，态度坚决：“掌柜的！我们信你！谁不信你，就是跟我王老汉过不去！这钱，你今天必须收下！这不是赏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我……我就跪下了！”

　　说着，他膝盖一弯，真要往下跪。

　　“哎哎哎！使不得！老人家，这可使不得！”唐不二反应极快，一把扶住老汉，手顺势就把钱袋攥得死死的，生怕它掉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分量，脸上的悲愤瞬间化为无奈的苦笑：“唉，你们这又是何苦呢？罢了，罢了！既然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我若再推辞，倒显得矫情了。这钱，我……我就暂为代收！一定，一定全都用在两位伙计的汤药费和客栈的修缮上！我唐不二，绝不私吞一文！”

　　他话说得敞亮，手却已经把钱袋严严实实地揣进了怀里，还拍了拍，确定位置安全。

　　阿七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

　　神乎其技！

　　这番操作，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悲痛欲绝到大义凛然，再到委屈万分，最后半推半就地收下钱，整个过程的情绪转换，比戏台上的名角儿还顺畅。

　　百姓们见他收了钱，都松了口气，又是一番千恩万谢，这才心满意足地散去。

　　客栈里终于安静下来。

　　唐不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彻底松弛下来，又变回了那个市侩贪财的胖掌柜。他从怀里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柜台上，解开绳子，将白花花的银子倒了出来，一颗一颗地数着，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掌柜的……”阿七一瘸一拐地挪了过来。

　　“嗯？”唐不二眼皮都没抬，专心数钱。

　　“那一百两……”

　　“什么一百两？”唐不二停下动作，抬起头，一脸严肃，“这是九十八两。”

　　他从银子堆里拨出两锭碎银，丢给阿七和张子墨一人一锭，大约一两左右。

　　“喏，这是给你们的汤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不用谢了。”

　　阿七捏着手里那点碎银子，再看看柜台上那一大堆，气得浑身发抖：“那……那剩下的呢？”

　　“剩下的？”唐不二理直气壮地把银子重新装回钱袋，揣进怀里，“当然是赔偿客栈的损失了！门十五两，桌子五两，椅子十两，黄豆三两，清理费五两，还有我的账册，无价！算下来，我倒亏！你们两个败家玩意儿，还欠我四十两没还呢！这九十六两，先抵一部分，剩下的，继续从工钱里扣！”

　　说完，他背着手，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走向后院自己的房间，留下一脸呆滞的阿七、张子墨和净远，在狼藉一片的大堂里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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