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我吃肉包你喝汤

　　阿七是被一阵“哗啦啦”的脆响和压抑不住的“嘿嘿”傻笑声给吵醒的。

　　这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是银子！

　　他猛地坐起身，后腰的伤口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疼得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旁边的通铺上，张子墨也扶着自己的老腰坐了起来，闭着眼，嘴唇哆嗦着，像是在念经。

　　两人顶着一对乌青的眼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四个字：生不如死。

　　他们一瘸一拐地挪进大堂，果然，那个罪魁祸首正襟危坐地在柜台后头。

　　唐不二的面前，那堆白花花的银子被他垒成了个歪歪扭扭的宝塔，他又一脸陶醉地伸出胖手，哗啦一下推倒，再一颗一颗地垒起来，玩得不亦乐乎，脸上那猥琐的笑容就没停过。

　　旁边的小泥炉上，“咕嘟咕嘟”地煮着一锅东西，一股浓郁的肉香和蛋香混合在一起，钻进鼻子里，让阿七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醒了？”

　　唐不二头都没抬，蒲扇大的手掌迅速将银子拢到自己身前，生怕被他们多看一眼，银子会长腿跑了似的。

　　“锅里有早饭，自己盛。”

　　阿七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生气，三步并作两步凑到炉子前，掀开锅盖。

　　热气扑面，他伸头一看，心瞬间凉了半截。

　　锅里是清汤寡水的米粥，稀得能清楚地照出他那张倒霉脸，上面孤零零地飘着几片蔫了的菜叶子。

　　再扭头一看，唐不二正从旁边一个精致的食盒里，拿出一个白胖暄软、冒着热气的肉包子，狠狠就是一大口，吃得满嘴流油。食盒里，还躺着一盘金灿灿的炒鸡蛋。

　　“掌柜的，这……就是早饭？”阿七的声音都在抖。

　　“不然呢？”唐不二又夹了一大筷子鸡蛋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含糊不清，“你们俩，身负四十两巨债，不好好干活赎罪，还想吃香的喝辣的？喝点米汤吊着命就不错了！这叫忆苦思甜，懂不懂？有助于你们反省！”

　　阿七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他看着唐不二吃得红光满面，再看看锅里那点能饿死耗子的玩意儿，胸口那股邪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揪着疼。

　　“掌柜的！”他终于吼了出来，“我们拼死拼活，你倒好，一个人在这吃独食，还把钱全吞了！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

　　唐不二慢悠悠地咽下嘴里的食物，端起茶杯润了润喉，这才撩起眼皮，扫了阿七一眼。

　　“我这是在教你们做人。”他放下茶杯，“第一，人是冲你们来的，客栈是被你们连累的。所以，所有损失，你们赔，天经地义。第二，那一百两是百姓们看我唐某人高风亮节，主动赠予我修店的，跟你们有一文钱关系？我心善，分你们一人一两买药，那是情分。怎么，你还想让我把钱都给你们，我再贴钱修店？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一番话，把阿七噎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张子墨扶着桌子，颤巍巍地想帮腔。

　　“停！”唐不二一摆手，“张秀才，别子曰了。你跟我谈‘利’，我欢迎。你跟我谈‘义’，出门左转，衙门口那俩石狮子比我爱听。我现在，是你们的债主！你们，是给我还债的苦力！不想干，可以滚，先把四十两银子还清了再走。”

　　他把算盘往柜台上一拍，“啪”的一声脆响，彻底击碎了两人最后那点反抗的念头。

　　最终，两人只能一人盛了一碗能当镜子照的米汤，蹲在门角落里，吸溜吸溜地往下灌。

　　那米汤寡淡无味，喝进嘴里，比黄连还苦。

　　唐不二吃饱喝足，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开始分派任务。

　　“阿七，”他用油腻腻的手指点了点阿七，“去城西找王木匠，让他来做一扇新门。记住，要最便宜的松木，但得让他做出铁桦木的质感和分量。告诉他，老主顾了，给个成本价，再把零头抹了。你要是能把价钱砍下一两，你欠我的债，就减一百文。”

　　阿七差点把嘴里的米汤喷出来。

　　松木价钱买铁桦木的门？那王木匠怕不是个傻子。

　　“还有你，子墨。”唐不二又转向另一边，“账本毁了，重新誊一本。我柜台底下有去年剩下的草纸，你将就着用。墨嘛，去厨房锅底刮点烟灰，兑点水就能用。省着点，别浪费。”

　　张子墨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

　　他一个读书人，平生最敬惜字纸，现在要用草纸和锅底灰去记账，这比打他一顿还难受。

　　“掌柜的……这……这有辱斯文……”

　　“斯文能当饭吃？斯文能把门修好？”唐不二一瞪眼，“有纸笔给你就不错了！今天弄不完，晚饭你们俩也别想看见一粒米！”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又把那个宝贝钱袋摸了出来，把银子倒在柜台上，开始第三遍清点。

　　阿七没办法，揣着几十文定钱，拖着半残的身体，一步三晃地往城西走。

　　张子墨则在厨房和柜台之间来回折腾，刮了半天锅底灰，兑了水，弄得满手漆黑。他铺开那粗糙泛黄的草纸，提起笔，闻着那股烟火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半天也落不下一个字。

　　厨房的门帘挑开，老周默默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正在跟锅底灰较劲的张子墨，没说话，转身回了厨房。不一会儿，他端着一小碟真正的墨锭和一碗清水，轻轻放在了张子墨面前。

　　张子墨一怔，抬头看向老周。

　　老周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又转身回了厨房。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张子墨感觉鼻子有点酸。

　　柜台后的唐不二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撇了撇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老好人……迟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他没再多管，而是把自己数好的银子，用红绳一个个串起来，串成了一长串，直接挂在了自己脖子上。那沉甸甸的分量，压得他嘴都合不拢了。

　　一个时辰后，阿七回来了，脸色比去的时候还难看。

　　“怎么样？”唐不二抚摸着胸前的银子串，头也不抬。

　　“王木匠说，”阿七有气无力地复述，“他说，你要是想用松木的价钱买铁桦木的门，让你自己去后山砍棵松树，然后对着它念叨一百遍‘你是铁桦木’，看看它能不能成精。”

　　唐不二的动作停了。

　　“他还说，”阿七学着王木匠的语气，继续道，“你的信誉在整个云锦城的工匠圈里，已经跟茅厕里的石头一个价了。他劝我早点换个东家，跟着你，迟早得饿死。”

　　“岂有此理！”唐不二猛地一拍柜台，脖子上的银子串“哐当”一声巨响，吓得他连忙用手护住，生怕磕坏了一星半点。“这个王老抠！我照顾他多少年生意了！敢在背后编排我！反了他了！”

　　“掌柜的，那门……”

　　“不做门了！”唐不二气得直哼哼，“你去街口找两个乞丐，给他们十文钱，让他们往门口一坐！谁敢硬闯，就让他们往谁身上蹭！比门好用！”

　　阿七张了张嘴，彻底没了脾气。

　　就在这时，一直埋头扫地的净远小和尚突然“咦”了一声，他从墙角的杂物堆里，拖出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厚木板，上面布满了刀痕，正是之前被劈烂的旧门板。

　　“掌柜的，”净远指着木板，“这个，还能用吗？”

　　唐不二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围着那块破木板转了两圈，又是敲又是摸，脸上的怒气一扫而空。

　　“能用！怎么不能用！”他一拍大腿，“天才啊！净远你就是个天才！这修修补补，起码还能再战十年！阿七！子墨！都别闲着，快，搭把手，把它给我扶起来！”

　　说着，他亲自上手，脖子上挂着一长串银子，指挥着三个病号，开始跟那块破得像渔网的门板较劲。

　　就在四人哼哧哼哧，好不容易将破门板勉强立在门框里时，客栈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一辆装饰华美的楠木马车，在一匹神骏白马的牵引下，稳稳地停在了客栈门口。

　　车夫跳下车，看着眼前这破败的门脸、摇摇欲坠的门板，以及门后那几个灰头土脸、形象狼狈的伙计，尤其是那个脖子上挂着一串银子、正卖力扶着门板的胖子，神情有些困惑。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请问……这里，是有间客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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