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9章 英雄居卖天价

　　十两！

　　唐不二的眯缝眼“噌”地一下睁圆了，那瞬间迸发出的精光，险些把对面的年轻公子晃个跟头。他脖子上挂着的那串银子，在他眼里瞬间就黯淡无光，变成了不值钱的破铜烂铁。

　　英雄居！

　　他自己都快忘了随口胡诌的这个名字，没想到对方还当真了。

　　“贵客……您……您真是好眼光！”唐不二的声音都带上了颤音，那不是激动，是见到了真金白银后，生理性的亢奋。他肥硕的身躯微微前倾，脸上的笑容谄媚到了极致，“英雄居，乃是小店风水最佳之所在，汇聚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再加上我们阿七那一身百战余生的浩然正气……住一晚，延年益寿不敢说，但绝对神清气爽，走路都带风！”

　　年轻公子身后的车夫，嘴角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抽搐。他看着唐不二那张天花乱坠的嘴，再看看角落里那个刚被门板砸了脚，疼得龇牙咧嘴的“英雄”阿七，只觉得这辈子听过的鬼话加起来，都没眼前这胖子一句离谱。

　　“那就这间吧。”年轻公子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锭足有十两的大银，随手抛了过来。

　　一道银光划过，唐不二的动作快得不像个胖子。他一个饿虎扑食，稳稳将银锭抄在手里，那姿势，比接亲儿子还稳。

　　银锭入手，那沉甸甸的质感，那冰凉的触感，让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他甚至没忍住，把银锭凑到嘴边，用后槽牙狠狠地咬了一下。

　　“嘎嘣”一声脆响，伴随着一道清晰的牙印。

　　真的！

　　唐不二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变得无比真诚。

　　“贵客稍候！我这就让那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把‘英雄居’给您拾掇出来！保证让您住得舒心，住得满意！”

　　说完，他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还抱着脚的阿七和扶着腰的张子墨面前。

　　“都杵在这儿干嘛？等我给你们发赏钱吗？”唐不二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英雄居’，听见没？就是你们那狗窝！赶紧的，滚回去给我收拾干净！被子叠成豆腐块，地上不许有一根头发，桌子用抹布给我擦出人影来！要是让贵客闻到半点臭袜子的味儿，你们俩就给我抱着被子去后院柴房睡！”

　　阿七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掌柜的，你……你说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英雄居……是我们的房间？你把我们的房间十两银子卖了？！”

　　“什么叫你的房间？”唐不二眼睛一瞪，理直气壮，“这客栈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的！你的铺盖卷是我的，你那条破裤子也是我赊给你的！我让你住，是恩赐！现在，它有了更大的价值，为客栈创收，你，作为客栈的一份子，难道不该感到荣幸吗？”

　　“我荣幸个屁！”阿七气得浑身发抖，也顾不上脚疼了，“我拼死拼活，你把我住的地方卖了，还让我去打扫？有你这么当掌柜的吗！”

　　“不然呢？”唐不二把那锭十两的银子在手里掂了掂，发出诱人的声响，“你现在还欠我三十九两九百文。你要是再废话一句，就涨回四十两。你要是现在麻溜地去收拾，我可以考虑，给你减十文钱的债务。”

　　“你……”阿七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当场昏过去。

　　旁边的张子墨长叹一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阿七，有气无力地开口：“子曰，居是邦，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阿七，我们……我们还是去‘友’一下我们的铺盖吧。”

　　说完，他拖着阿七，两人如同两具行尸走肉，互相搀扶着，悲壮地走向了后院那间所谓的“英雄居”。

　　年轻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就没下去过。他觉得，这十两银子，光是看这场戏，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英雄居”内，一片狼藉。

　　阿七和张子墨的被子纠缠在一起，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汗味。床底下，塞着几双不知道多久没洗的布鞋。墙角，还扔着阿七练功后随手脱下的湿衣服。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阿七一脚踢开地上的一个破瓦罐，里面的水洒了一地，他自己又差点滑倒。

　　“阿七，冷静。”张子墨捂着胸口，疼得直抽气，“子曰，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跟掌柜的置气，是跟自己的工钱过不去。”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阿七指着这间破屋子，“就这，十两银子？他怎么不去抢！”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认命地开始收拾。阿七负责把床底下的臭鞋和脏衣服一股脑全塞进一个麻袋里，准备藏到后院的柴堆去。张子墨则拿起一块破布，蘸着瓦罐里洒出来的水，开始擦桌子。

　　唐不二背着手，像个监工一样堵在门口，嘴里喋喋不休。

　　“阿七，你那麻袋给我扎紧了！回头等贵客走了再拿出来，别熏着人！”

　　“子墨！用力！桌子上那是什么？鼻屎吗？给我抠干净了！”

　　“还有被子！都给我拿到院子里去，使劲抖！把里面的英雄气都抖出来，好让贵客沾沾仙气！”

　　两人被折腾得死去活来，偏偏又不敢反驳。那十两银子，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唐不二那边，让他们这边连喘气都觉得费劲。

　　一炷香后，房间总算被拾掇得像个样子了。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干净了。

　　唐不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哈着腰，把年轻公子请了过来。

　　“贵客，您请！”他推开门，一脸自豪，“‘英雄居’到了！您感受一下，这扑面而来的，是不是一股刚正不阿的浩然之气？”

　　年轻公子迈步进去，环视一圈。一床一桌，一椅一柜，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汗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他走到床边，伸出修长的手指，在床板上轻轻敲了敲，发出“梆梆”的闷响。

　　“不错。”年轻公子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果然是英雄的居所，朴实无华，返璞归真。”

　　唐不二一听，腰杆都挺直了三分。他就知道，自己这番说辞，绝对能唬住这种没吃过苦的富家公子。

　　年轻公子不再多言，转身对跟进来的车夫道：“安福，把东西拿进来吧。我就住这了。”

　　“好嘞，公子。”车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搬行李。

　　生意成交！

　　唐不二心里乐开了花，他搓着手，正准备再说几句吉祥话，巩固一下自己在贵客心中的光辉形象。

　　年轻公子却忽然开口：“掌柜的，你这‘英雄居’虽好，但英雄总不能没地方住吧？不知那两位英雄，今晚歇在何处？”

　　唐不二一愣，随即拍着胸脯打包票：“贵客您放心！本店早已为英雄们准备了更好的去处！后院的‘观星阁’，敞亮通风，冬暖夏凉，最适合英雄们调养生息，感悟天道！”

　　躲在门外偷听的阿七，听到这话，气得差点把牙咬碎。

　　观星阁？那不就是堆柴火的棚子吗？四面漏风，屋顶上还有个大窟窿，可不是能“观星”吗！

　　送走了贵客，唐不二心情大好，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脖子上挂着一串银子，手里攥着一锭大银，晃晃悠悠地踱到柜台。

　　阿七和张子墨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两人脸上都写满了悲愤。

　　“掌柜的……”阿七的声音沙哑，“我们今晚……真睡柴房？”

　　“胡说！”唐不二把银锭往柜台上一拍，瞪眼道，“什么叫柴房？那是‘观星阁’！是本掌柜体恤你们，特意给你们升级的住所！多少人想花钱住还没门路呢！你们得知足！”

　　说完，他不再理会这两个倒霉蛋，转身进了厨房。

　　“老周！贵客点了菜！把你的看家本领拿出来！”唐不二一进厨房，就扯着嗓子喊。

　　正在切菜的老周，刀法依旧稳健，眼皮都没抬一下。

　　“做什么？”

　　“嗯……”唐不二摸着下巴，眼珠子一转，“就做个‘金玉满堂’，再来个‘龙凤呈祥’，配一壶‘琼浆玉液’！”

　　老周切菜的手停了，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不二嘿嘿一笑，凑过去小声道：“金玉满堂，就是番茄炒蛋，鸡蛋多放点，炒碎一点，显得多。龙凤呈祥，就是小鸡炖蘑菇，鸡屁股那块肉给他，再多放点咱们后院自己采的野蘑菇。至于琼浆玉液……就去井里打一壶水，温一下就行，告诉他，这是咱们云锦山的无根之水，养人！”

　　老周沉默地看着他，看了足足三息，然后一言不发，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了一整只鸡和六个鸡蛋。

　　唐不二看着那只肥硕的鸡，肉疼得直咧嘴，但一想到那十两银子，又觉得值了。他嘱咐了几句“省着点用”，便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夜里，阿七和张子墨裹着单薄的被子，躺在柴房的干草堆上。冷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两人瑟瑟发抖。屋顶的大窟窿里，几颗星星冷冷地眨着眼，名副其实的“观星阁”。

　　隔着一堵墙，大堂里灯火通明。唐不二正坐在柜台后，点着一盏油灯，将那锭十两的银子和脖子上那串银子全都倒了出来，放在一方黑布上，用袖子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嘴里还发出“嘿嘿”的傻笑声。

　　“子曰……”张子墨哆哆嗦嗦地开口，“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别曰了。”阿七翻了个身，把头埋进干草里，闷闷地说，“我现在就想冲过去，把他那堆银子抢过来，然后对着他念叨一百遍‘你是穷光蛋’，看看他能不能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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