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怀疑人生

　　天，蒙蒙亮了。

　　第一缕晨曦透过屋顶那个脸盆大的破洞，照了进来，形成一道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正在上下翻飞。

　　有间客栈，像是被洗劫过的寡妇家，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凄凉。

　　阿七是在后脑勺一阵阵的抽痛中醒来的。他睁开眼，茫然地看着头顶的破洞，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昨晚的记忆，像是被水浸过的书页，模糊不清，却又沉重无比。

　　他只记得一片刺目的白光，然后是老板那张惊恐做作的脸，还有……还有顾盟主，像沙画一样，被风吹散了。

　　阿七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浑身骨头都发出“嘎吱”的抗议声。

　　他环顾四周，张子墨正靠在一根裂开的柱子下，双目无神，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道可道，非常道”，脸色比昨晚的死人还白。

　　厨房门口，老周正蹲在地上，用一块砂石，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他的菜刀，动作不急不缓，眼神却像刀锋一样，又冷又利。

　　角落里，那个叫慕容烬的魔头，像一堆破布般躺着，胸口微弱地起伏，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他的老板，唐不二，正趴在那堆从尸体……不，从“畏罪潜逃”的恶人身上搜刮来的金银珠宝上，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猥琐笑容。

　　胖大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嘴里还砸吧着，发出梦呓般的嘟囔。

　　“我的……都是我的……嘿嘿嘿……”

　　阿七看着这一幕，脑子里的两个小人又开始打架。

　　一个说：你眼花了！你肯定是吓傻了！你看老板这德行，像是能弹指灭掉武林盟主的神仙吗？他就是个见钱眼开的胖子！

　　另一个说：可……可那画面太真实了！那根筷子！那轻轻一弹！

　　“你醒了？”

　　一个冷不丁的声音，吓得阿七差点当场归西。

　　老周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后，手里提着那把磨得雪亮的菜刀，刀刃上还泛着清晨的寒光。

　　“掌……掌柜的还在睡……”阿七结结巴巴地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老周没说话，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阿七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唐不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堆金银上。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回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当当当”的剁馅声，比平时急促了三分，也重了三分。

　　“哎哟，我的老腰！”

　　唐不二也被剁馅声吵醒了，他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金银堆上爬了下来，生怕碰掉哪怕一小块碎银子。

　　他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看到阿七和张子墨都醒了，立刻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醒了就别愣着！快干活！”他一叉腰，唾沫横飞，“看看！看看我们这客栈，都成什么样了！土匪过境都没这么惨！我告诉你们，今天要是收拾不完，晚饭就别想吃了！”

　　他走到张子墨面前，踢了踢他的腿。

　　“秀才，别念经了，圣人能帮你把这墙补上吗？去，把后院的梯子扛过来，看看房顶还能不能抢救一下。”

　　张子墨浑身一颤，像是从梦中惊醒，他抬起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唐不二，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看什么看？”唐不二眼睛一瞪，“是不是觉得我心狠，压榨你们这些可怜的伙计？我告诉你们，我心里比你们苦多了！我这可是小本生意，一辈子的心血啊！就这么一晚上，全完了！”

　　他说着，又开始挤那两滴鳄鱼的眼泪。

　　阿七看着他这副嘴脸，心中的恐惧，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鄙夷。

　　对，就是这个味儿。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胖子老板。

　　抠门、刻薄、爱占小便宜、演技浮夸。

　　至于昨晚那个神仙……一定是自己看错了。

　　“还愣着干嘛！”唐不二见两人还是不动，更来气了，“阿七，去，把门口那块破门板给我找回来！然后去街口王木匠那儿，给我写张告示！就说本店遭了天杀的强盗，正在重新修缮，为了弥补损失，从明日起，所有菜品酒水住宿，一律……涨三倍！”

　　“三……三倍？”阿七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掌柜的，这也太黑了吧？谁还来啊？”

　　“你懂个屁！”唐不二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这叫危机营销！你想想，连武林盟主和大魔头都选择在我这儿火并，说明什么？说明我这客栈是风水宝地！是高手认证的决战圣地！以后想来我这儿吃饭住店，那都得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涨三倍？我都觉得便宜了！”

　　张子墨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忍不住扶着墙，喃喃道：“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掌柜的此举，恐非君子所为……”

　　“少废话！”唐不二把眼一横，“子还曰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这客栈不就正好应了这句话？这叫破而后立！秀才，你去拟个新菜单！把菜名都给我改得霸气一点！什么‘青龙过江’、‘猛虎下山’，都给我用上！尤其是招牌菜，就叫‘盟主含恨’，一盘……就卖他一百两！”

　　阿七和张子墨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

　　这老板，不仅是黑，他是疯了。

　　就在这时，客栈那破破烂烂的大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请……请问，还……还营业吗？”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背着书箱的年轻书生，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当他看到客栈内的惨状时，吓得脸都白了。

　　唐不二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脸上那悲痛欲绝的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春天般和煦的笑容。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热情地拉住那书生的手，那动作，活像一个失散多年的老父亲终于找到了亲儿子。

　　“哎哟！客官！您可算来了！当然营业！必须营业啊！”

　　他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将那吓傻了的书生拖了进来，按在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凳子上。

　　“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啊？小店刚刚装修升级，给您最好的体验！您看，这通风，多敞亮！这采光，多自然！这地板，多有破碎感！充满了江湖的萧瑟与豪情！”

　　书生被他这通话说得一愣一愣的，看着满地的狼藉和角落里那个不知死活的人，腿肚子都在打转。

　　“我……我就是想……讨碗水喝……”

　　“喝水？”唐不二笑容不变，“好说！阿七，快！给这位贵客上一碗咱们店最新推出的招牌凉茶——‘冰释前嫌’！”

　　他转过头，对着阿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恶狠狠地补充了一句。

　　“井里打的，一碗……收他二两银子。少一文，我扒了你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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