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7章 掌柜开始忽悠了

　　整个有间客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时间仿佛被那颗小小的铁钉钉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黏在那座倾斜欲坠，却又奇迹般悬停的“阴阳双生塔”上，更准确地说，是黏在那道裂缝中，那颗不起眼的铁钉上。

　　它就那么卡在那里，朴实无华，甚至还带着点铁锈。

　　可就是这枚铁钉，仿佛拥有了撑起苍穹的力量，将万斤的金石玩弄于股掌之间。

　　聂风行双膝跪地，身体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那双洞察剑意的眼睛里，此刻映出的不是塔，不是钉，而是一个无，一个有，一个生，一个死。

　　是整个世界的大道，被浓缩成了这惊心动魄的一瞬！

　　他彻底悟了。

　　什么阴阳调和，什么道心之钉，之前的一切，都只是铺垫！

　　前辈真正的道场，不在塔，不在石，不在金，而在“崩”与“立”的这一线之间！

　　这颗钉子，不是前辈扔出来的。

　　它是“道”自己长出来的！

　　钱多多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锅浆糊。

　　他不懂什么大道，他只知道，自己爹的几万两黄金差点就打了水漂，然后又被一个神仙都没法解释的现象给救了回来。

　　他看向那颗铁钉的眼神，比看他亲爹还要亲。

　　那是他的再生父母！

　　王木匠瘫在地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位研究了一辈子榫卯结构的老工匠，感觉自己的三观和毕生所学，都被这颗钉子给无情地了。

　　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不，是钉子。

　　就在这神圣而诡异的气氛中，一个充满了烟火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唐不二背着手，迈着四方步，一脸沉痛地从那座斜塔旁走过，仿佛在巡视自己那令人失望的江山。

　　他停在因为脑补过度而浑身颤抖的聂风行面前，摇了摇头。

　　“看看你，剑心不稳，杀气外泄，惊扰了塔之灵性。”

　　他又走到面如土色的钱多多面前，叹了口气。

　　“再看看你，俗念太重，金钱之气蒙蔽了灵台，玷污了道场清净。”

　　最后，他走到已经吓傻了的王木匠面前，用脚尖踢了踢他。

　　“还有你，匠气有余，道心不足！只知循规蹈矩，不知‘道法自然’！”

　　唐不二一连串的“点评”，让三个人羞愧得无地自容。

　　“前辈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聂风行第一个低头认罪。

　　“神仙！我错了！我不该只想着金子！”钱多多也赶紧忏悔。

　　“是……是小人眼界窄了……”王木匠更是泣不成声。

　　唐不二没有理会他们的忏悔，而是走到了那颗“神来之钉”前。

　　他伸出肥硕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一种仿佛在触摸稀世珍宝的姿态，轻轻弹了一下那颗铁钉。

　　“铛——”

　　一声清脆悠远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堂中回荡。

　　整座斜塔，随着这声轻响，微微一颤。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塔并没有塌。

　　它只是，以那颗铁钉为轴，找到了一个更加稳固，也更加诡异的平衡角度。

　　仿佛一个醉汉，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就这么一直睡下去。

　　“看到了吗？”

　　唐不二的声音，充满了神性的光辉。

　　“此塔，为何崩而不毁？”

　　“此钉，又从何而来？”

　　他转过身，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众人。

　　“是它！”

　　唐不二指着那颗钉子，声音庄严。

　　“是尔等动摇的道心，是此地汇聚的怨念与欲望，惊动了沉睡于此地之下的……‘地脉龙钉’！”

　　地脉龙钉？！

　　又一个全新的、听起来就牛逼到爆炸的词汇，狠狠砸进了所有人的脑海。

　　“此钉，上定阴阳，下镇龙脉！乃是我有间客栈真正的根基所在！”

　　唐不二唾沫横飞地开始了他的现场编造。

　　“之前让你们建塔，不过是想借金石之力，引动此钉现世！这张圣人昏厥，聂风行吐血，皆是引动龙钉所必须的‘血祭’与‘神祭’！”

　　“如今，龙钉现世，神迹已成！”

　　唐不二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

　　“但，龙钉乃神物，受不得凡俗烟火侵扰！更不能就这么暴露在外！”

　　“你们说，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聂风行和钱多多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唐神仙的意思。

　　这是要……给这颗钉子，加钱……啊不，是加保护！

　　“前辈！”聂风行抢先一步，激动地说道，“晚辈愿在此钉旁结庐而居，日夜诵读剑经，以我之剑意，为龙钉护法！”

　　“不行！”钱多多立刻反驳，“你那剑意杀气太重，会惊扰龙钉！应该用我钱家的‘富贵之气’来温养它！我这就回去，把我爹珍藏的那个千年沉香木的盒子拿来，把它罩起来！”

　　“胡闹！神物岂能用凡俗之物遮盖？这是亵渎！”

　　“你懂什么！这叫供奉！”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唐不二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都别吵了。”

　　他脸上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充满商业气息的笑容。

　　“龙钉现世，乃云锦城之福。福气，不能独享。”

　　“王师傅，你马上重新设计图纸。这塔，不用拆了，就保持这个样子。我们要在塔的周围，建一圈汉白玉的围栏。”

　　“围栏之外，设九个蒲团，为‘九转问道位’。”

　　唐不二的眼中，闪烁着的全是银子的光芒。

　　“想在此参悟‘龙钉大道’者，一个时辰，一百两。”

　　“钱公子，”他拍了拍钱多多的肩膀，“你的‘富贵温养’之法甚好。你去定制一个纯金的香炉，就摆在围栏前。想为龙钉上一炷香，祈福纳财者，一炷‘龙运香’，十两银子，概不赊账。”

　　“聂风行，”他又看向剑痴，“你的护法之心可嘉。以后，你就是本客栈‘龙钉护法’兼‘问道位’秩序管理员。”

　　一番安排，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将一场建筑事故，完美地转化成了一个全新的、可持续发展的、高端的宗教旅游敛财项目。

　　角落里，一直被遗忘的阿七，默默地看着他那口若悬河的老板。

　　他觉得，这家客客栈的招牌，可以换了。

　　就叫“云锦城第一诈骗集团”。

　　而就在这时，被“神祭”了的张子墨，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他揉着剧痛的后脑勺，茫然地睁开眼。

　　第一眼，他看到了那座歪得仿佛要亲吻大地的塔。

　　第二眼，他看到了那颗被所有人狂热注视的铁钉。

　　第三眼，他看到了唐不二那张正在畅想美好未来的、泛着油光的笑脸。

　　张子墨沉默了。

　　他没有再晕过去。

　　他只是缓缓地，扶着旁边的柱子，站了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地，走到了那堆专门为他准备的、还没来得及用上的黄花梨木旁边。

　　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光滑的木料。

　　然后，他用一种无比平静，又无比绝望的声音，对旁边的王木匠，说出了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王师傅……这木头，够给我打口棺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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