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开口竟是要饭

　　那一句“掌柜的……开饭了吗”，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所有狂热的信徒头上。

　　声音不大，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与迷茫，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精准地砸碎了现场那庄严肃穆、神圣浩大的氛围。

　　跪在地上的老秀才，脸上的热泪还未干，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正准备一掷千金竞拍下一个“轮回”名额的员外们，高举着银票的手，凝固在了半空。

　　手持账本，刚刚从“入世修行”中找到一丝道韵的聂风行，笔尖一顿，一滴墨汁，悄然滴落在“一万两整”的字样上，洇开一团小小的、尴尬的墨迹。

　　整个有间客栈，死寂一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张子墨的哈欠声拉长、扭曲。

　　所有人，都用一种混杂着呆滞、错愕、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盯着那口金碧辉煌的棺材里，那个刚刚探出头来的落魄秀才。

　　圣人。

　　演化圣人之道，引动浩然正气，令神物自晦，流光溢彩的活圣人。

　　他从那贯通生死轮回的“问道阁”中醒来，没有说出石破天惊的传世箴言，没有留下蕴含无上智慧的道偈。

　　他只是……问了一句，开饭了吗？

　　这……

　　这算什么？

　　难道圣人演化大道，也是要按时吃饭的吗？

　　这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了宕机状态。那刚刚被建立起来的、对“圣人之道”的无限崇敬与想象，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角落里，阿七差点没绷住，一口笑意憋在胸口，脸都涨红了。

　　不愧是张子墨啊，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最朴实无华的方式，给老板这通天彻地的骗局，来一记釜底抽薪。

　　唐不二的嘴角，也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他精心营造的神秘感、神圣感，那即将到手的、源源不断的“竞猜金”，就这么被一句“开饭了吗”给干得稀碎。

　　他甚至能感觉到，人群中那股狂热的“信仰之力”，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退钱？

　　不行，绝对不行！

　　就在唐不二脑中闪过一万个如何把钱袋子捂紧的念头时。

　　“我……我悟了！”

　　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老秀才，突然浑身剧震，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不再是错愕，而是涌现出一种更加狂热、更加虔诚的顿悟之色！

　　他仿佛看到了凡人无法理解的宇宙真理，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

　　“返璞归真！这才是真正的返璞归真啊！”

　　老秀才颤抖着手指，指向那个一脸懵逼的张子墨，对着周围同样懵逼的人群，高声布道。

　　“尔等凡夫俗子，只知大道玄奥，却不知大道至简！”

　　“何为圣人？圣人，亦是人！饿了要食，渴了要饮，此乃天理，此乃人道！圣人于轮回之中演法万千，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吃饭，这不正是在告诉我们——修行，就在这日常之间！道，就在这一饮一啄之中啊！”

　　“吃饭，就是修行！”

　　这最后六个字，振聋发聩，如晨钟暮鼓，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是啊！

　　吃饭就是修行！

　　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

　　聂风行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精光！他手中的笔，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懂了！他彻底懂了！

　　前辈之前让他“收租”，是让他体悟“入世”。

　　而张圣人此举，则是为“入世修行”画上了最完美的注脚！

　　将最神圣的“出世悟道”与最凡俗的“入世吃饭”连接在一起，这便是“红尘轮回”的真谛！将修行，融入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咀嚼之中！

　　这境界，比他那刚刚踏足的宗师之境，不知高了多少！

　　看着聂风行和老秀才那一脸“我悟了”的狂热表情，周围的员外富商们，也仿佛被点通了任督二脉。

　　对啊！

　　神仙也要吃饭，圣人也要拉屎！

　　这才是最真实，最接地气的大道！

　　“神仙！我懂了！吃饭就是修行！我愿意出一千两，求一碗圣人吃的‘道饭’！”

　　“我出两千两！我要和圣人同桌而食，感悟这‘食之大道’！”

　　“放屁！圣人的饭，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但……我出三千两！”

　　刚刚冷却下去的气氛，因为“吃饭就是修行”这个全新的、更加离谱的理论，再次被引爆，甚至比之前还要火热！

　　唐不二看着这峰回路转的剧情，内心深处对自己这群“信徒”的脑补能力，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这都能圆回来？

　　他当即顺水推舟，脸上露出一抹“孺子可教”的欣慰笑容，对着已经从棺材里爬出来，正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的张子墨，温和地说道：

　　“秀才，你辛苦了。”

　　“演法耗费心神，是该补充些‘人间烟火’。”

　　说罢，他转头，对着柜台后的阿七，朗声道：

　　“阿七！去后厨，请老周为张圣人，做一份本店的……【红尘问道套餐】！”

　　“另外，再取十份【凡心悟道粥】，给诸位有缘的居士。”

　　阿七一愣，随即秒懂。

　　【红尘问道套餐】，不就是一碗白饭配一碟咸菜吗？

　　【凡心悟ado粥】，不就是厨房里那锅剩下的稀饭吗？

　　“得嘞！”阿七高声应着，转身跑向后厨，心中对自家老板的敬仰，已经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唐不二则笑眯眯地看着那群已经开始为了十份“悟道粥”而争抢起来的员外们，慢悠悠地公布了价格。

　　“【红尘问道套餐】，乃圣人亲享，蕴含生死轮回之真意，无价。今日，只赠予张圣人。”

　　“【凡心悟道粥】，乃套餐之衍生，可洗涤凡心，窥探大道。一份，承惠，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一碗稀饭？

　　然而，这个价格非但没有吓退任何人，反而激起了更大的热情！

　　“我来一碗！”

　　“我要两碗！一碗吃，一碗带回去供起来！”

　　“聂总管！记账！记我的账！”

　　新上任的“租务总管”聂风行，手持账本，再次穿梭于人群之中，他感觉自己的道心，在这金钱与稀饭的流转之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锤炼。

　　而这一切的中心，风暴的源头，张子墨。

　　他被阿七恭恭敬敬地请到一张八仙桌旁坐下。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和一碟青翠欲滴的咸菜，被端了上来。

　　他饿坏了。

　　也顾不上周围那些灼热的、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拿起筷子，夹起一根咸菜，就着白饭，扒拉了一大口。

　　嗯，好吃。

　　老周的咸菜，腌得就是够味。

　　他吃得心满意足。

　　然而，他这再正常不过的吃饭动作，落在周围那些花了五百两，正端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稀饭细细品味的员外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看！你们看张圣人夹筷子的姿势！”

　　“中正平和，不偏不倚！这……这是‘中庸之道’的体现啊！”

　　“他咀嚼的频率，三十二下！暗合周天之数！他不是在吃饭，他是在炼化五谷精气啊！”

　　“我看到了！我看到米饭中的‘阳’气与咸菜中的‘阴’气，在他口中交汇、盘旋，最终化为一股混沌之气，归于丹田！”

　　“道！这就是道啊！”

　　“噗——”

　　张子墨刚咽下一口饭，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一口饭喷了出来。

　　他被呛得满脸通红，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周围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下一秒，一个员外狂喜的声音再次响起。

　　“涅盘！是涅盘之相！”

　　“圣人将炼化的混沌之气，以咳嗽的方式，化作甘霖，反哺天地！这是何等的大慈悲！快！快去接住那‘圣人之唾’，那可是堪比仙丹的无上至宝啊！”

　　看着一群人真的朝自己喷出的饭粒扑去，张子墨的咳嗽，停住了。

　　他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

　　他那张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安详的、大慈大悲的、佛祖割肉喂鹰般的微笑。

　　罢了。

　　这饭，不吃了。

　　还是回我的“轮回问道阁”里躺着吧。

　　那里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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