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9章 撬开嘴灌进去

　　独臂刀客，沈夜阑。

　　江湖人称“独臂阎罗”。

　　他一生杀人无数，手上沾的血，足以汇成溪流。

　　他从不信神，不信佛，只信手中刀。

　　可现在，他那只唯一能握刀的左手，正端着一碗缺了口的破碗。

　　碗里，是清可见底的稀饭。

　　稀饭上，漂着一颗孤零零的花生米。

　　他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荒谬。

　　一种贯穿了他整个认知，将他血雨腥风的人生观砸得粉碎的荒谬感。

　　他用一条命，一百年的自由，和两万三百两的天价债务，换来了这个？

　　这就是云锦城神仙的“起死回生大还丹”？

　　他的目光，越过碗沿，看向那个罪魁祸首。

　　唐不二已经坐回了柜台后，又抓起一把瓜子，嗑得“咔嚓”作响。

　　那张胖脸上，没有半分神仙的悲悯，也没有半点高人的肃穆。

　　只有一种百无聊赖的、等着看戏的市井气息。

　　仿佛沈夜阑手里的不是一条即将消逝的生命，而是一场无关紧要的赌局。

　　沈夜阑的独眼中，最后的疯狂与杀意，渐渐褪去，被一种更深沉的绝望所取代。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连与对方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

　　那份血红指印的卖身契，就是套在他灵魂上的枷锁。

　　他若死了，这份债，这份罪，就会转移到他怀里那个人的身上。

　　他不敢赌。

　　也赌不起了。

　　沈夜阑缓缓蹲下身，用一种对待稀世珍宝般的轻柔，解开了那个巨大的行囊。

　　人群中传来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行囊里，躺着一个女孩。

　　一个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女孩。

　　她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小脸蜡黄，嘴唇干裂发紫，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层死寂的灰。

　　她的呼吸，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胸口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起伏。

　　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沈夜阑那张被刀疤和风霜刻满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温柔。

　　他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抹去女孩额角的冷汗。

　　然后，他舀起一勺稀饭，吹了又吹，小心翼翼地，送向女孩那干裂的嘴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时间，在这一刻流动得极其缓慢。

　　聂风行手持账本，神情肃穆。他知道，这不是一碗粥，这是前辈对“因果”二字的具象化。那两万三百两的“债”，就是拴住女孩魂魄的锚！

　　桌子底下，老秀才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到了！他看到那碗粥上，萦绕着一股凡人看不见的“契约之气”！

　　女孩的嘴唇，没有张开。

　　稀饭，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沈夜阑的心，也跟着这勺稀饭，一同沉入了谷底。

　　她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了……

　　“啧。”

　　一声不耐烦的咂嘴声，从柜台后传来。

　　唐不二吐掉瓜子皮，用一种教训傻儿子的语气，懒洋洋地说道：

　　“笨蛋，撬开嘴灌进去啊。”

　　“人都快死了，你还指望她自己张嘴吃？”

　　这粗暴至极的话，让在场众人齐齐一愣。

　　沈夜阑身体一僵，随即，他那双死寂的独眼，竟亮起了一丝光。

　　对啊！

　　撬开嘴！

　　他不再犹豫，用两根手指，轻轻捏开女孩的下巴，将一勺又一勺的稀饭，连同那些米汤，一点一点地，灌了进去。

　　女孩的喉咙，发出极其微弱的滚动声。

　　她咽下去了。

　　沈夜阑的心，狂跳起来。

　　很快，一碗稀饭见了底，只剩下那颗被米汤浸泡得油光发亮的花生米。

　　这才是关键！

　　沈夜阑用手指拈起那颗花生米，手抖得比刚才更加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将这颗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花生米，塞进了女孩的嘴里。

　　他轻轻合上女孩的下巴，紧张地等待着。

　　一息。

　　两息。

　　三息。

　　没有任何变化。

　　女孩的脸，依旧是那副死人般的蜡黄。

　　她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沈夜阑的心，一点一点地，凉了下去。

　　果然……

　　是骗局。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荒唐、残酷的骗局。

　　他被耍了。

　　用他的一切，换来了一场空欢喜。

　　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然而，就在他心若死灰，准备抱起女孩，离开这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地方，去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一同赴死之时。

　　“唔……”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梦呓般的呻吟，从女孩的喉间发出。

　　沈夜阑浑身剧震，猛地低头看去！

　　只见，女孩那死寂的、蜡黄的小脸上，竟不知何时，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正常的红晕。

　　就像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点红梅。

　　紧接着，她那几乎停止的呼吸，变得稍微粗重了一些。

　　虽然依旧虚弱，却不再是那种随时会断掉的样子！

　　活了？

　　真的……活过来了？

　　沈夜阑呆住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探向女孩的颈动脉。

　　那里，一下，一下，传来微弱但坚定的搏动。

　　像一只破土而出的春笋，顽强地，宣告着生命的存在！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喻的狂喜，如同山洪海啸，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与防备。

　　这个一生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这个在刀山火海中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独臂阎罗”。

　　在这一刻，抱着怀里那具重新拥有了温度的幼小身体，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没有嚎啕，没有呐喊。

　　他只是无声地流着泪，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像一个在无尽的黑暗中跋涉了百年，终于看到第一缕晨光的旅人。

　　客栈大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

　　下一刻，沈夜阑动了。

　　他将女孩小心地放在地上，然后，转身，面向那个依旧在嗑着瓜子的柜台老板。

　　他走到唐不二面前。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他的额头，狠狠地磕在了那片被刀气划伤的金丝楠木地板上。

　　一声闷响，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抽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额角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却恍若未觉，用一种沙哑、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与狂热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喊道：

　　“主……人！”

　　“轰！”

　　人群，彻底炸了！

　　“神迹！真正的神迹啊！”

　　“一碗粥！一碗稀饭真的救活了一个将死之人！”

　　“那不是稀饭！那是琼浆玉液！是神仙的点化啊！”

　　老秀才更是激动得当场昏了过去，被人掐了半天人中才醒来，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

　　“我明白了！不是粥！是债！是那两万三百两的因果之债，将女孩的命格，强行锁在了这红尘之中！那颗花生米，就是契约的凭证！是神仙……在跟阎王爷抢人啊！”

　　听着周围山呼海啸般的议论。

　　唐不二烦躁地皱了皱眉。

　　太吵了。

　　他将手里的瓜子壳扔掉，看着跪在地上，已经将他当成再生父母的沈夜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挡道。”

　　“后院柴房旁边有个杂物间，把人抱过去。”

　　唐不二指了指后院的方向，用一种吩咐下人的口吻，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后，去把客栈的茅房，给我从里到外，刷十遍。”

　　“记住，要用你的左手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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