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老板哭了

　　厨房里，一片宁静。

　　沈夜阑五体投地，拜服于地，姿势虔诚得如同最狂热的信徒，在朝拜心中唯一的神只。

　　他身上那股让阿七浑身不自在的阴冷杀气，已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澄澈感。

　　他仿佛不再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独臂阎罗，而是一块刚刚被山泉洗涤过的璞玉，内敛，干净，却又蕴含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锋芒。

　　唐不二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耳朵嗡嗡响。

　　他掏了掏耳朵，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仿佛被打扰了午睡一般。

　　“行了行了，悟了就悟了，嚷嚷那么大声干什么？”

　　“吓到后院下蛋的老母鸡，这个月你别想吃一个鸡蛋。”

　　唐不二摆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

　　“把剩下的碗洗完，然后去后院井里打桶水上来，缸里没水了。”

　　说完，他便端着自己的紫砂茶杯，迈着四方步，溜溜达达地回前堂躺椅上继续补觉去了，留下一个写满了“莫挨老子”的潇洒背影。

　　沈夜阑恭敬地对着唐不二的背影再次叩首，这才站起身。

　　他没有半分被轻视的恼怒，反而眼中精光更盛。

　　主人这是在教诲自己，道，在日常，在点滴，不可喧哗，不可张扬！

　　是了！真正的极致，便是返璞归真！

　　他转过身，重新面对那堆油腻的碗碟。

　　这一次，他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一堆碗。

　　那是他通往“圆满”大道的阶梯！

　　他深吸一口气，用那只仅剩的左手，重新拿起了抹布。

　　动作，依旧是之前的动作。

　　但那股“意”，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他是将洗碗当成练刀。

　　那么现在，他就是在洗碗。

　　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洗碗。

　　水流过他的指尖，他能感受到水的“洁净”之意；抹布擦过瓷器，他能感受到器物的“圆满”之形。

　　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一旁的阿七看得直撇嘴，嘴里叼着的牙签都忘了吐。

　　这独眼龙是真疯了。

　　刷个茅房刷成了得道高僧，洗个碗又能洗出花来？

　　他正觉得无趣，打算溜出去找个地方偷懒。

　　“轰！”

　　一声巨响，客栈那本就有些破旧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七道人影，如狼似虎地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肩上扛着一柄鬼头大刀，浑身散发着暴戾的匪气。

　　“沈夜阑！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壮汉的吼声，如同炸雷，震得整个客栈大堂嗡嗡作响。

　　躺椅上的唐不二被这声巨响震得一哆嗦，差点从躺椅上翻下来。

　　他猛地坐起，脸上不是惊恐，而是勃然大怒！

　　那门！

　　那可是他花了一两银子，从城西王木匠那里淘换来的二手货！

　　虽说是二手的，可那也是钱啊！

　　七人煞气腾腾地冲进客栈，一眼就看到了厨房门口，那个系着油腻围裙，正在水缸前忙活的独臂身影。

　　“哈哈哈哈！”

　　看到这一幕，为首的壮汉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笑。

　　“我道是谁，原来真是你啊，沈夜阑！”

　　“昔日让黑道闻风丧胆的独臂阎罗，如今竟在这里当一个洗碗的杂役？！”

　　“你的刀呢？你的傲气呢？都被狗吃了吗？！”

　　其余六人也是满脸的讥讽与不屑。

　　他们是黑风七煞，是沈夜阑的老对头，被他追杀了整整半年，如同丧家之犬。

　　如今听闻他在此地落脚，便纠集人手，前来寻仇。

　　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却没想到，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幅滑稽的画面。

　　沈夜阑缓缓转过身，他看了看那扇破碎的大门，又看了看这七个满脸杀气的仇人。

　　他的独眼中，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反而……皱起了眉头。

　　他现在，是有间客栈的杂役。

　　有人砸了客栈的门，弄脏了客栈的地板，还打扰了主人休息。

　　这是他的失职。

　　“出去。”

　　沈夜阑解下围裙，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哟呵？还敢跟老子横？”鬼头刀壮汉狞笑一声，将大刀往地上一顿！

　　“咔嚓！”

　　一块方砖应声而裂。

　　壮汉用刀尖指着沈夜阑：“今天，老子不仅要你的命，还要你身后那个小杂种的命！我……”

　　他话未说完。

　　沈夜阑动了。

　　没有刀光，没有杀气。

　　他只是身形一晃，便出现在了壮汉面前，伸出那只洗了半天碗的左手，朝着鬼头刀抓去。

　　那只手，干净，沉稳，带着一股水流般的柔韧。

　　壮汉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圆”意笼罩而来，他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鬼头刀，竟被对方两根手指轻飘飘地夹住，再也无法寸进！

　　壮汉大惊失色！

　　他发现，沈夜阑的武功路数全变了！

　　不再是以前那种狠戾决绝的杀人刀法，而是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空有架子，毫无杀伤力的古怪招式！

　　“一起上！”

　　其余六煞见状，纷纷拔出兵器，从四面八方攻向沈夜阑。

　　刀光剑影，瞬间将沈夜阑笼罩。

　　然而，沈夜阑不闪不避。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破坏客栈的一桌一椅！

　　这是主人的财物！

　　他左手化掌为指，时而如穿花蝴蝶，在密不透风的攻击中精准地点在对方的兵刃上；时而如老牛拉车，用一种笨拙却有效的方式，将对方的力道引向空处。

　　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沈夜阑以一敌七，竟丝毫不落下风。

　　但他打得极为憋屈。

　　他一身的杀人技艺，此刻完全用不出来。

　　他既要化解对方的攻击，又要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旁边的桌子，打碎了柜台上的算盘。

　　他就好像一个绝世高手，被绑住了手脚，去绣花。

　　黑风七煞越打越是心惊，也越打越是窝火。

　　沈夜阑这古怪的打法，让他们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大哥！这小子邪门！用绝招！”

　　鬼头刀壮汉被逼得怒吼一声，七人对视一眼，瞬间变幻阵型，将沈夜阑围在中央。

　　“黑风贯日！”

　　七股暴戾的真气，合而为一，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龙卷，朝着中心的沈夜阑轰然压下！

　　这是他们的合击杀招，曾以此击杀过一流高手！

　　沈夜阑脸色一变。

　　这一击，他躲不开。

　　硬接，他必受重伤。

　　但……他不能让这股力量在客栈里爆开！

　　这一爆，整个客栈都要被夷为平地！

　　千钧一发之际，他脑中闪过主人那句“没洗干净，重来”。

　　圆满！

　　极致的圆满，便是包容一切！

　　沈夜阑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左手在胸前画出一个完美的圆！

　　他要用自己刚刚领悟的“圆满之意”，去包容，去化解这股狂暴的力量！

　　“嗡——”

　　黑色的真气龙卷，狠狠地撞入了他画出的那个无形的圆中。

　　沈夜阑浑身剧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但他成功了！

　　那股狂暴的力量，被他的“圆”所束缚，没有当场爆炸，而是被他强行引导着，向着唯一安全的方向——脚下的大地——灌了下去！

　　轰隆！！！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

　　整个有间客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黑风七煞被这股反震之力震得东倒西歪。

　　沈夜阑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大堂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一秒。

　　两秒。

　　“咔……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从大堂中央那根最粗壮的承重梁上，清晰地传来。

　　一道裂纹，如毒蛇般，在梁上迅速蔓延。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阿七仰着头，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老周从厨房探出头，眼神凝重。

　　沈夜阑看着那根裂开的房梁，独眼中，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惊恐与绝望。

　　“吱呀——呀——”

　　房梁，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顶的瓦片开始簌簌滑落，灰尘弥漫。

　　轰隆隆——！！！

　　在所有人呆滞的目光中，有间客栈的半边屋顶，连同二楼的客房，在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轰然坍塌！

　　漫天烟尘中。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正坐在那张唯一还算完好的躺椅上。

　　此刻，他随着半边客栈的废墟，缓缓地，缓缓地，滑落到一堆破砖烂瓦之上。

　　唐不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他的门，他的桌子，他的椅子，他的房梁，他的瓦片，他二楼那间专门用来藏私房钱的客房……

　　都没了。

　　全都变成了一堆垃圾。

　　空气，安静得可怕。

　　忽然，唐不二的肩膀开始微微抽动。

　　他那张胖乎乎的脸上，肌肉扭曲。

　　下一秒。

　　“哇——！！！”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比死了亲爹还凄厉的哭嚎，冲天而起，险些将剩下那半边屋顶也给掀了！

　　唐不二一屁股坐在废墟上，捶胸顿足，鼻涕眼泪横飞。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我省吃俭用！克扣工钱！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老婆本啊！！”

　　“老天爷啊！你不开眼啊！！”

　　“全没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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