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老板去办正事

　　天，亮了。

　　一夜过去，云锦城的百姓惊讶地发现，东城那家最近声名鹊起的“有间客栈”，变成了一片巨大的废墟。

　　半边屋顶不知所踪，断裂的房梁斜插在瓦砾堆里，像是巨兽折断的肋骨。

　　整个客栈，宛如被天外陨石砸了个对穿，惨不忍睹。

　　废墟中央，那张见证了无数“神迹”的破旧躺椅，奇迹般地幸存了下来。

　　而躺椅旁边，唐不二正蹲在那个同样幸存的柜台后，手里抓着一个算盘，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他的嘴里，正念念有词，声音悲切，仿佛在为亡妻诵经。

　　“门，一两。桌子八张，四两。椅子二十把，二两。房梁……我的金丝楠木房梁……”

　　唐不二的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声音带上了哭腔。

　　“楼上客房三间，连带床铺被褥，至少五十两……我的私房钱夹层……八十七文……”

　　他伸出颤抖的手，拨拉了一下算盘，看着上面那个刺眼的数字，再也忍不住，一头磕在柜台上。

　　“咚！”

　　“亏了啊！血本无归啊！”

　　他从怀里掏出昨夜从乱葬岗“回收”来的那个钱袋，把里面的银子倒出来，一颗一颗地点着。

　　三百二十七两。

　　听起来不少。

　　可跟他这诺大一个客栈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这可是他混吃等死、安享晚年的根基！是他全部的老婆本啊！

　　阿七、老周、张子墨还有小和尚净远，四个人站在一边，看着老板这副死了亲爹的模样，大气都不敢出。

　　尤其是阿七，他昨晚可是亲眼看见那房倒屋塌的壮观景象，现在看到老板这副要吃人的样子，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

　　就在这时，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背着个工具箱，小心翼翼地从废墟的豁口走了进来。

　　来人是城西的王木匠，云锦城手艺最好的木匠，也是最贵的木匠。

　　“唐掌柜……节哀。”

　　王木匠看着这片狼藉，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唐不二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那通红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看到救星的光芒。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王木匠那满是老茧的手，声泪俱下。

　　“王师傅！你可算来了！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家！惨不惨！”

　　王木匠干咳一声：“惨，是真惨。唐掌柜放心，只要钱到位，三个月，我保准给你恢复原样。”

　　听到“钱”字，唐不二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脸色一变，松开王木匠的手，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指着那根断裂的房梁。

　　“王师傅，你是有眼光的人。你摸摸，这可是前朝皇宫里流出来的三百年金丝楠木，自带异香，冬暖夏凉，价值连城！”

　　王木匠走过去，敲了敲，又用鼻子闻了闻，面无表情地说道：“唐掌柜，这是普通的松木，泡过桐油。上面还有虫眼。”

　　唐不二的脸僵了一下。

　　他又指向那地上的碎瓦片：“那你再看这瓦！正宗的官窑青玉瓦，一片就值一两银子！”

　　王木匠捡起一片，在手里掂了掂：“城东三里外刘家窑烧的，一文钱三片。”

　　唐不二的嘴角开始抽搐。

　　他最后指着整片废墟，做悲痛状：“我这客栈，一砖一瓦，都充满了人文底蕴，是云锦城的文化瑰宝！现在毁于一旦，我痛心！我悲愤！王师傅，你就说，修复这么一座充满了历史沉淀的建筑，需要多少钱？”

　　王木匠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五百两？”唐不二试探着问。

　　王木匠摇了摇头。

　　“五千两？！”唐不二的声音都变调了。

　　王木匠再次摇头，用一种看土财主的眼神看着他，缓缓开口。

　　“我的意思是，工钱五百两。”

　　“材料，你自己备。”

　　唐不二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他颤抖着嘴唇：“老王……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王木匠叹了口气：“看在交情的份上，那五百两，我给你去个零头。”

　　唐不二双眼一亮：“五十两？！”

　　“四百九十九两。”

　　“噗——”

　　唐不二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经过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讨价还价，最终，唐不二以二百五十两的工钱，以及未来三年客栈酒水免费畅饮的屈辱条件，和王木匠达成了重建协议。

　　送走王木匠，唐不二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瘫在躺椅上，一动不动。

　　许久，他才缓缓坐起，目光阴沉地扫过站在一旁的四个伙计。

　　“看什么看？不用干活吗？”

　　阿七小声嘀咕：“老板，客栈都没了，干什么活？”

　　“没活干，就不用吃饭了吗？”唐不二冷笑一声，指着那片废墟，“从今天起，客栈重建好之前，你们四个，轮流给我守在这里！”

　　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唰唰写下排班表。

　　“阿七和净远守白天，老周和子墨守晚上！十二个时辰，不许间断！”

　　“一只苍蝇飞进来，都得给我记下来是公是母！少了一块砖头，我拿你们是问！”

　　张子墨习惯性地开口：“掌柜的，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等理应……”

　　“你给我闭嘴！”唐不二指着他鼻子骂道，“再子曰，这个月工钱全扣光！”

　　张子墨立刻噤声。

　　安排完这一切，唐不二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他竟从柜台底下摸出一个装满了清水的木盆，又拿出一块崭新的桂花胰子，仔仔细细地洗了把脸。

　　然后，他换上了自己那件唯一还算体面、没有补丁的青色长衫，从钱袋里数出二两银子，郑重地塞进袖袋。

　　做完这一切，他对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努力挤出一个风流倜傥的笑容，然后背着手，迈着八字步，施施然地朝着废墟外走去。

　　阿七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问：“老板，你这是要去哪？”

　　唐不二头也不回，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春风得意。

　　“我去办正事。”

　　四个伙计面面相觑，看着老板那风骚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半个时辰后。

　　阿七被派出去买干粮，回来时，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他一脚踹在一块破砖上，气急败坏地低吼。

　　“办正事？办他娘的正事！”

　　“我亲眼看见了！那老东西，一头就扎进了揽香居！”

　　揽香居！

　　云锦城最大的销金窟，最有名的青楼！

　　张子墨大惊失色：“阿七，不可胡言！掌柜的或许是去……去体察民情，感悟红尘大道！”

　　“我呸！”阿七狠狠啐了一口，“体察民情需要楼里最红的姑娘陪着喝酒听曲吗？感悟大道需要捏着人家小手不放吗？”

　　老周闻言，磨刀的手顿了一下。

　　小和尚净远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阿七越想越气，指着老板离去的方向，破口大骂。

　　“我们在这里喝西北风，给他看这一堆破烂！”

　　“他倒好，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花天酒地！”

　　“去吧！去吧！早晚死在那温柔乡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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