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乡愁的价值

　　黄通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荒谬感。

　　送？

　　为了十两八两的银子，卖？

　　他脑中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这是试探！用一个侮辱性的价格，来试探自己是否真的识货！若自己答应，便暴露了对这件至宝的觊觎之心！

　　这是陷阱！一旦自己接了，这胖子立刻就会翻脸，以此为借口敲诈勒索！

　　这是警告！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告诉自己，在他眼中，这件至宝就只值十两银子，警告自己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黄通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身后的四名护卫，原本眼中的狂热已经变成了极致的警惕，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兵器上。

　　客栈里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

　　阿七抱着铁锹，忘记了自己要去刨坟的悲惨命运，只是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张子墨的呼吸都停滞了，他手中的《商业计划书》攥得死紧，他知道，掌柜的又出招了！这是在定价！是在用一个匪夷所夷所思的低价，来测试“收购方”的底线和诚意！

　　角落里，孟老先生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嘴角勾起了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弧度。

　　来了。

　　前辈的“道”，又来了。

　　他用一个“赠予”的表象，包裹着一个“交易”的内核，又用一个“十两八两”的低价，来考验求道者的“本心”。

　　你若贪婪，想用十两银子就拿走至宝，便落了下乘，失了缘法。

　　你若自作聪明，讨价还价，更是不懂“道”为何物。

　　唯一的解法，或许是……

　　就在黄通脑中电光火石，天人交战之际，唐不二不耐烦了。

　　他那张堆满笑容的胖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垮了下来。

　　“怎么？黄老板？”

　　唐不二的声音里，那股子热情迅速褪去，换上了一种被怠慢的、商人的不满。

　　“十两银子，你都嫌贵？”

　　他上下打量着黄通那一身华贵的绸缎，眼神变得极其嫌弃，仿佛在看一个穿着龙袍要饭的乞丐。

　　“不是不是！”

　　黄通一个激灵，猛然回神，连忙摆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唐掌柜误会了！在下只是……只是太过感动！掌柜高义！高义啊！”

　　他知道，不能再犹豫了！

　　面对这种无法用常理揣度的存在，任何算计都是多余的！必须拿出诚意！

　　黄通深吸一口气，对着身后的一名护卫沉声道：“拿一百两黄金来！”

　　一百两黄金！

　　那名护卫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一个沉重的锦囊，双手奉上。

　　黄通接过锦囊，脸上重新堆起豪爽的笑容，将其恭恭敬敬地推到唐不二面前。

　　“唐掌柜！区区十两银子，如何能衡量您这份排解我思乡之情的心意！”

　　“这一百两黄金，不成敬意！就当是在下，为掌柜您的这份‘心意’，添的一点彩头！这块……木疙瘩，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出了自己的财力，又给足了对方面子，更将这笔交易的性质，定义在了“为心意付钱”，而不是“为至宝付钱”上。

　　这样一来，无论对方是试探还是警告，自己都立于不败之地。

　　黄通为自己的急智，暗暗点了个赞。

　　然后，他伸出手，准备去拿那块黑木头。

　　然而，他预想中，唐不二眉开眼笑收下金子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唐不二甚至没有看那袋黄金一眼。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黄通，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没有了市侩，没有了不耐，而是一种……很纯粹的，像是被人当面掀了饭桌的愤怒。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唐不二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了黄通那只即将碰到木头的手背上。

　　力道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黄通整个人都懵了，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你什么意思？”

　　唐不二的声音，冷了下来，那双半眯的眼睛里，透着一股子被愚弄的寒光。

　　“我跟你说了，睹物思人，解你乡愁，十两八两，意思意思，买个念想。”

　　“这是什么？”唐不二指着那袋黄金，声色俱厉。

　　“一百两黄金？你好大的官威啊！”

　　“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用钱砸我吗？你是在告诉我，你的乡愁，就值一百两黄金吗？！”

　　唐不二越说越气，胖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差点喷到黄通脸上。

　　“我唐不二开门做生意，讲的是人情！是缘分！”

　　“我好心好意，看你可怜，想帮你解解乡愁，你倒好，直接拿金子来侮辱我这份心意？！”

　　“你觉得我差你这一百两黄金？”

　　唐不二猛地一拍柜台，震得那几枚金元宝都跳了起来。

　　“我告诉你！我差！我差的多了去了！”

　　“但这不是钱的事！”

　　他一把夺过那块黑木头，看也不看，直接“啪”的一声，又扔回了门后，重新当起了他的门挡。

　　“不卖了！”

　　唐不二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

　　“你这个人，毫无诚意！满身铜臭！根本不懂什么叫‘乡愁’的价值！”

　　“你走！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财神爷！”

　　“你玷污了我对‘乡愁’这两个字的美好想象！精神损失费！乡愁损失费！误工费！一共……三百两！银子！给钱滚蛋！”

　　唐不二一套组合拳行云流水，打得黄通眼冒金星，脑子里嗡嗡作响。

　　黄通彻底傻了。

　　他身后的四名护卫也傻了。

　　阿七、张子墨、孟老先生……所有人都傻了。

　　剧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了所有生物的理解范畴。

　　给少了，不行。

　　给多了，更不行？

　　嫌弃你用金子侮辱了他的心意，然后反手就要三百两银子的精神损失费？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干出这种事来啊！

　　黄通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几十年来建立的世界观，正在一寸一寸地，崩塌，粉碎，被碾成齑粉，然后被风吹走。

　　他看着那个因为“乡愁被玷污”而义愤填膺的胖子，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不明不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输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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