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我开的是客栈

　　那一句“房东该下来收租了”，像是一盆来自九幽的冰水，兜头浇灭了长街上所有的喧嚣与燥热。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齐玄帧脸上的血色，刚刚因为那碗面的烟火气而回暖了一丝，此刻又迅速褪去，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

　　房东？

　　收什么租？

　　这个胖子，他到底在说什么胡话？！

　　然而，一种源自武道直觉的、毛骨悚然的预警，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猛地抬头。

　　天，还是那片天。

　　云，还是那片云。

　　但……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太阳，那轮刚刚升起，本应温暖和煦的红日，光芒似乎正在被什么东西……吞噬。

　　整个云锦城的光线，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下去。

　　不是乌云蔽日。

　　而像是整片天空的色彩，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干了水分，变得灰败，死寂。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古老而邪异的威压，从九天之上，缓缓降下。

　　那不是内力，不是气势。

　　那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存在，对于低等生灵的、纯粹的生命层次的碾压！

　　长街上，所有还能站着的江湖客，无论修为高低，都在这一刻，双腿一软，“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地。

　　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跪。

　　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是蝼蚁仰望神明时，无法抗拒的本能！

　　“那……那是什么？”一个一流高手颤抖地指着天空，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灰败的天幕之上，一朵黑色的莲花，悄然绽放。

　　紧接着，一片巴掌大小的黑色莲花瓣，如同一片被烧焦的羽毛，悄无声息地，悠然飘落。

　　它看起来那么的轻，那么的慢，那么的……毫无威胁。

　　一个距离客栈稍远的二流门派长老，正跪在地上，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似乎想接住那片奇异的“黑雪”。

　　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片莲花瓣。

　　没有声音。

　　没有光效。

　　那名长老的整条手臂，连同他身上的华贵衣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瞬间化作了最细微的黑色粉尘，被风一吹，就散了。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那长老的喉咙里爆发！

　　那诡异的“凋零”，还在顺着他的肩膀，向他的躯干疯狂蔓延！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地，化为飞灰！

　　这比任何刀剑酷刑都要恐怖一万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疯了！

　　紧接着。

　　第二片，第三片，第十片，第百片……

　　无穷无尽的黑色莲花瓣，如同下起了一场浩大的、代表着死亡的暴雪，笼罩了整个有间客栈的上空！

　　“阿弥陀佛！”

　　和尚净远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憨厚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身上的金色“卍”字佛光，在黑色莲花瓣的飘落中，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如同被烙铁烫到的牛皮，剧烈地闪烁起来，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

　　净远闷哼一声，嘴角，竟渗出了一丝金色的血液！

　　另一边。

　　“铿锵！”

　　老周将那口大铁锅往身前一立，另一只手抓起那把颠了三十年勺的锅铲，疯狂地敲击着锅身！

　　“当当当当！”

　　密集的敲击声，形成了一道奇异的音波壁障，将无数莲花瓣震得粉碎。

　　但更多的莲花瓣，却黏在了锅身上，那口足以抵挡魔气的玄铁大锅，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出现一道道细密的裂痕！

　　老周那张万年不变的木头脸，此刻肌肉紧绷，额头上青筋暴起！

　　顶不住！

　　他们，竟然顶不住！

　　无论是齐玄帧，还是仅存的赤使等人，看到这一幕，心中都只剩下了无尽的绝望。

　　连这家客栈里怪物一样的伙计，都只能勉力支撑……

　　这天上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这时，所有的黑色莲花瓣，在半空中，忽然静止了。

　　它们如同受到了某种召唤，迅速汇聚，融合，最终，在客栈的上空，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是一个由流动的黑暗与阴影构成的身影，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有在脸部的位置，有两点针尖大小的、散发着绝对零度寒意的白色光点。

　　一个不属于人间，不分男女，直接在所有人脑海中响起的意念，冰冷地回荡开来。

　　【此方世界，仙之谷‘黑莲’，前来收取‘租借物’。】

　　【租期已到，契约终止。】

　　【闲杂人等，退避，否则……同化。】

　　齐玄帧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这股意念震碎了！

　　仙之谷！

　　真的是仙之谷里的存在！

　　那已经不是武学的范畴了！那是传说！是神话！

　　完了！

　　全都完了！

　　然而，就在这所有人都被神威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刻。

　　一个极度不和谐的，充满了市侩与烦躁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神圣的死寂。

　　“子墨！”

　　唐不二一手端着那碗已经快要见底的面，另一只手指着那个吓得脸色惨白，抱着算盘瑟瑟发抖的张子墨，大声咆哮。

　　“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吗？人家要提前解约！”

　　“快！把咱们客栈的《租赁合同标准范本》拿出来！第三册，第七卷，关于‘甲乙双方非不可抗力因素下单方面提前解约’的那一章！”

　　“给我好好念念！让他听清楚，提前解约，要赔付多少违约金！”

　　张子墨一个激灵，也顾不上恐惧了，手忙脚乱地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更厚、更破，封皮上写着《客栈核心商业机密》的账本，哆哆嗦嗦地翻了起来。

　　“找……找到了，老板！”

　　张子墨扶着快要滑到鼻尖的眼镜，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天空那个伟大的身影，念出了他这辈子最荒唐的台词。

　　“根据……根据合同第一百二十八条第三款：乙方（租客）若提前终止合同，需向甲方（我老板）支付租赁总价三倍的违约金，并……并赔偿因此造成的一切直接与间接经济损失！”

　　唐不二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刺溜”一声喝干，然后仰起头，对着天空那个名为“黑莲”的恐怖存在，理直气壮地叉着腰，大声喊道：

　　“听到了没有！”

　　“想收回你的东西可以！先把违约金付了！”

　　“我给你算算啊，当初的租金加上三十年的品牌授权费，总共是……一百零八万两黄金！三倍违半约金，就是三百二十四万两！”

　　“再加上你这破花瓣吓跑了我门口排队买票的客人，打烂了我邻居的门窗，污染了我整条街的空气……这些损失费，我给你打个折，就算你八万两！”

　　“总计！三百三十二万两黄金！”

　　“先给钱，后收货！概不赊账！”

　　世界，再次安静了。

　　天空那个由阴影构成的身影，那两点白色光芒，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它似乎……卡住了。

　　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凡间的，卑微如尘埃的生物，敢跟它……讨价还价？

　　【你……在……挑衅……神？】

　　冰冷的意念，化作了实质的怒火，恐怖的威压如同天崩，轰然砸下！

　　齐玄帧狂喷一口鲜血，整个人被死死压在地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而唐不二，却仿佛没事人一样，掏了掏耳朵。

　　他终于，将那个被他舔得干干净净的海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他转过身，抬起头。

　　那张总是堆满懒散和市侩的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他那双总是半眯着的，仿佛永远睡不醒的眼睛，缓缓地，完全地，睁了开来。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杀意。

　　只有一片无尽的，仿佛看尽了万古轮回、宇宙生灭的……虚无与……厌倦。

　　“违约金不付。”

　　唐不二的声音，第一次，变得平淡如水，不带丝毫感情。

　　“那就是你，违约了。”

　　他对着天空那个伟岸的身影，缓缓伸出了一根胖乎乎的手指。

　　“根据合同最终解释权条款。”

　　“既然房东违约，那么这间‘房子’的所有权，以及房东你本人……”

　　“就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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