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我说什么来着

　　烬雪雕现世的消息，像一阵带着血腥味的邪风，没用半天就刮遍了云锦城的大街小巷，连犄角旮旯里的老鼠似乎都嗅到了不安。

　　原本还算太平的云锦城，气氛骤然绷紧。街面上冷清了不少，平日里吆喝叫卖的小贩都收敛了许多，偶尔能看到的几个挎刀带剑的江湖人，也是行色匆匆，眼神跟鹰似的四下里瞟，空气里像是拧得出水的压抑。

　　有间客栈。

　　天色才刚擦黑，连灯笼都没全点亮，唐不二就扯着嗓子在柜台后头喊：“关门！关门！今儿提前打烊，都利索点！”

　　他一边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子，一边贼忒兮兮地透过门缝往外瞄。那算盘打得心不在焉，账本上的数字怕是没几个对的。龙门镖局那档子事，昨天吴捕头那张乌鸦嘴才念叨过，今天城里就这副鬼样子，唐不二心里跟明镜似的，这烬雪雕绝对是个沾上就甩不掉的瘟神，谁碰谁倒霉。

　　他这小客栈只想赚点安稳钱，攒个养老本，可不想被卷进这种掉脑袋的浑水里去。少赚一天钱算个屁？小命要紧！

　　“知道了，掌柜的……” 阿七拖长了调子，有气无力地应着，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慢吞吞蹭向大门，准备上门板。昨天听了吴捕头那番话，什么烬雪雕、纸阎罗、逆天改命，他心里头跟猫抓似的痒痒，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些个词儿。可掌柜的这两天跟念经似的给他泼冷水，什么“江湖险恶”、“小命要紧”，把他那点刚冒头的江湖梦浇得蔫了吧唧，一点脾气都没了。

　　他耷拉着脑袋，手刚要摸到那厚重的门板——

　　“吱呀——”

　　一声轻响，客栈那扇有些年头的木门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隙。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个身影侧身挤了进来，动作不算快，却很稳。

　　来人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衫，浆洗得很干净，身形挺拔如松，背上用灰布条紧紧缠着一柄长条物事，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轮廓，十有八九是柄长剑。他肩背笔直，下颌微收，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一双眼睛却锐利得吓人，像冬夜里的寒星，目光在空荡荡的客栈里迅速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柜台后面伸长脖子张望的唐不二身上。

　　“店家，可还有客房？”

　　声音清朗，带着点说不清的距离感，不冷，但也不热络。

　　唐不二那双眯缝着的眼睛里，精光飞快地闪了一下又收敛。这节骨眼上，还敢这么大摇大摆一个人进城的，要么是脑子缺根弦的愣头青，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的狠角色。看这人走路的架势，说话的气度，绝不像前者。

　　他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了，脸上却已经熟练地堆起职业假笑，声音都带上了点谄媚：“这位客官，真是不好意思，小店今天……”

　　他想说“打烊了”，话刚到嘴边，还没吐利索，那青衫剑客抬了抬手，也没见怎么用力，一样东西便划过一道短暂的银亮弧线，“啪”一声，清脆地落在柜台上。

　　十两！

　　雪花花、明晃晃的一锭银子！

　　唐不二后半截话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眼睛瞬间瞪圆了，直勾勾地盯着那锭银子，脸上的假笑立刻变得无比真诚，眼角的褶子都笑开了花，透着一股子见钱眼开的实在劲儿。

　　他动作快得像只偷到油的老鼠，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把将那银子抄在手里，先放在嘴边呵了口气，感受那冰凉的触感，又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声音也拔高了八度，透着十足的热情。

　　“哎哟！客官您瞧我这记性！有房！怎么没有！上好的天字号房都给您留着呢！阿七！阿七！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滚过来给客官领路，提行李！愣着干什么，等着发霉啊！”

　　唐不二麻利地绕出柜台，搓着手，那热情劲儿，恨不得立刻给这位财神爷把路舔干净。

　　青衫剑客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只淡淡道：“不必麻烦，行李我自己拿。在下姓白，来自剑山。”

　　剑山？

　　唐不二心里又“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但很快又堆得更满了。剑山，那可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名门大派，寻常人轻易见不到的。这下来头更大了！

　　“哎呀，原来是白少侠！失敬失敬！快里面请，里面请！”

　　他点头哈腰地引着白飞羽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心里盘算着，这十两银子，除去成本，能净赚多少，够买多少斤好酒好肉了。

　　刚走到通往后院的内堂口，还没等唐不二请白飞羽落座喝口茶呢，客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十几个人同时在跑，紧接着就是粗野不堪的怒吼，那声音大得，震得客栈的窗户纸都跟着嗡嗡作响，连桌上的茶杯都轻轻跳了一下：

　　“白飞羽！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

　　“交出烬雪雕！爷爷们还能给你个痛快！”

　　“躲在里面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的出来跟爷爷们真刀真枪干一场！”

　　“拿下白飞羽！抢回烬雪雕！”

　　吼声此起彼伏，混杂着兵器出鞘的摩擦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气和贪婪，几乎要把客栈的屋顶掀翻。

　　唐不二脸上的笑容瞬间冻住，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白飞羽？烬雪雕？

　　他猛地扭过头，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轻响，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依旧面色平静的青衫剑客，眼神复杂得能拧出水来——震惊、恐惧、后悔，还有一丝被十两银子烫出来的绝望。

　　白飞羽脸上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对这种场面早已习惯。他看向脸色煞白的唐不二，语气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无奈：“看来，麻烦还是自己找上门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唐不二还死死攥在手里的那锭银子上，指了指：“唐掌柜，实不相瞒，在下正是因为前些日子路过云锦城地界时，恰巧撞见龙门镖局遭劫，情急之下出手救下了一位镖师，侥幸……嗯，侥幸得到了那件东西，这才引来了这些追杀。”

　　“至于这十两银子……”

　　白飞羽的目光再次落在唐不二紧握银子的手上，表情带上了一丝微妙的歉意，“恐怕……得算是在下提前预支给贵店的……修缮费了。”

　　唐不二：“……”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锭沉甸甸、还带着那人指尖温度的银子，只觉得指尖发烫，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修缮费？

　　我修你个大头鬼啊！老子的客栈！老子的养老钱！

　　唐不二心里疯狂咆哮，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抓着银子的手都在抖。他恨不得立刻把这催命符一样的银疙瘩丢出去，再狠狠踹上两脚！

　　他娘的！老子只想关门避祸，安安稳稳当个缩头乌龟，怎么祸事自己长腿跑上门来了！

　　这十两银子，赚得也太他妈的刺激了！刺激得他心肝脾肺肾都在抽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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