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这一把火，我不替任何人烧

　　那矗立于虚空尽头的，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是一道横亘在时空维度上的伤疤。

　　它没有门框，没有门扉，只有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仿佛是某个古老存在的心脏被硬生生撕开，流淌出无尽的虚无与死寂。

　　白璃站在请愿军的最前方，面沉如水。

　　她身后的数千将士，每一个人的眼神都淬炼得如同最坚韧的钢铁。

　　他们并非神，也非仙，他们只是不愿遗忘的凡人集合体。

　　以愿生鼎的三块巨大残片为基石，三重金色的光环正缓缓转动，彼此交错，形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立体法阵——“三重信愿环”。

　　每一道光环上，都流淌着亿万生灵最朴素的愿力，那是母亲对孩子的期盼，是爱人间的思念，是朋友间的承诺。

　　这些最柔软的情感，此刻却被编织成了世间最坚固的屏障。

　　“我们不进去。”白璃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她回来的路，斩断一切可能追出来的魑魅魍魉！”

　　“遵命！”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并非吼出，而是自每个人心底最深处响起，化为一股更磅礴的愿力洪流，注入信愿环中，让那金光愈发璀璨夺目。

　　而在大阵的核心，那个被所有人拼死守护的中心点，小阿枝盘膝而坐。

　　她满头银发如月光瀑布般垂落，双手掌心紧紧贴着虚空中的阵眼，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吟唱着古老的歌谣。

　　她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天道剥夺了她的言语，却无法剥夺她歌唱的灵魂。

　　她正以自己完整的魂魄为弦，弹奏着情念长河的乐章，维系着那条由记忆与情感汇聚的长河不至干涸，不被心门内泄露出的死寂所侵蚀。

　　她的存在，就是洛昭然最后的道标。

　　与此同时，洛昭然正独自一人走向那道裂缝。

　　脚下的虚空之路，每一步都生出炼狱般的幻象。

　　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跪在她面前，泪流满面，哭喊着求她宽恕，那是她早已死去的母亲；身着玄衣的寒渊站在前方，神情冰冷地命令她止步，眼神里是她最熟悉不过的挣扎与痛楚；九天之上的天帝脱下冠冕，对她俯首请罪，祈求她平息怒火；甚至在虚空的角落里，一个瘦弱的、幼年时的自己正抱着膝盖哭泣，嘴里喃喃着“怪物”、“不祥”。

　　这些幻象真实得可怕，每一个都能轻易撕开她心底最深的伤口。

　　但洛昭然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的停顿，眼神没有半点波澜。

　　她既不回应，也不闪躲，只是将丹田内那枚灼热的焚天火种狠狠一压。

　　极致的灼痛瞬间贯穿神魂，像一根滚烫的铁钉，将她牢牢钉在现实的坐标上。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并非敌人精心布置的陷阱，而是她自己内心的回响，是她走上这条路所必须斩断的心魔。

　　不斩断，不意味着遗忘，而是接纳它们，然后平静地走过去。

　　终于，她站在了那道裂缝之前。

　　当她苍白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片深邃的虚无时，一个苍老、疲惫、仿佛承载了万古孤寂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我并非要灭情……我只是怕，怕失控之后，无人收场。”

　　洛昭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探了进去。

　　心门开启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连光和声音都被吞噬的绝对寂静。

　　门后并非神殿，也不是魔窟，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芜雪原。

　　雪是灰白色的，天空是铅灰色的，整个世界里，唯有中央矗立着的那块巨大石碑，是深沉的玄黑。

　　石碑之上，一行大字仿佛是用无尽的悲恸与决绝凝固而成：“吾以七情祭天，换世人安宁。”

　　洛昭然缓缓走近，每一步都在厚厚的死寂积雪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她发现，石碑的底座下，压着一卷早已残破不堪的兽皮古卷。

　　她拂去上面的尘埃，三个古字映入眼帘——《情愿录》。

　　这正是那本传世奇书的最初版本，上面记录的并非什么修炼法门，而是一段被岁月掩埋的真相：上古时代，情感的力量过于强大，足以毁天灭地，在经历了一场几乎灭世的战争后，幸存的先民们怀着巨大的恐惧，自愿献祭出自己的七情六欲，将它们封存于此，只为换取一个不再有战争、不再有失去的、绝对安宁的世界。

　　看到这里，洛昭然忽然笑了。

　　笑声在这死寂的雪原上显得格外清冽，带着一丝说不清是悲悯还是嘲讽的意味。

　　“你们不是恨情，你们是太怕失去。”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那石碑说话，又像是在对那个苍老的身影说话，“可你们忘了，一个不懂得心痛的人，也永远不会懂得，拥抱时的温暖有多么值得珍惜。”

　　话音落，她取出了那枚残缺的玉玦残核，那是寒渊留给她最后的念想。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它轻轻放在了石碑的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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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刻，心门之外，风云突变！

　　一直密切关注着心门动静的白璃，猛然感到周围的灰雾开始疯狂躁动，仿佛一头被惊醒的巨兽，正从沉睡中苏醒，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不好！它在汲取外界的情绪波动！”白璃脸色一变，当机立断，厉声喝道：“启动‘断源计划’！”

　　一声令下，情愿军中早已准备好的数百名阵法师同时出手，他们将手中早已刻画好的符文残迹狠狠掷入“三重信愿环”之中。

　　那些符文，全都是从九重天各处搜集而来、与律枢天道相关的法则碎片。

　　“焚！”

　　白璃一声令下，信愿环光芒暴涨，金色的愿力之火熊熊燃起，瞬间将那些符文残迹点燃！

　　这是在公然焚烧天道律法的一部分，是在向这个维持了千万年秩序的系统宣战！

　　刹那间，天地色变！

　　整个虚空都为之震怒！

　　天穹之上，九重天雷应声而落，带着煌煌天威，那是天道律法的审判！

　　紫色的雷龙咆哮着，撕裂虚空，狠狠劈向大阵。

　　然而，那足以毁灭一方小世界的天雷，在撞上第一重信愿环时，竟被那柔和的金光层层化解，雷光迅速黯淡，最终消弭于无形。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滚滚雷海倾泻而下，却始终无法突破那看似脆弱、实则坚不可摧的愿力壁垒。

　　一名年轻的志愿军战士，看着那末日般的景象，感受着大阵传递来的巨大压力，他浑身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压抑了太久的激愤。

　　他猛地扬起头，对着那震怒的天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我们对抗的不是神！是千秋万代，所有人压在心底，不敢哭出声的沉默！”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火药桶的引线，瞬间引爆了所有人的情绪。

　　火焰冲天而起，如同亿万颗被压抑的心，在同一时刻，决堤般地燃烧起来！

　　而在心门之内，雪原中央，洛昭然对外界的一切恍若未闻。

　　她没有再释放任何惊天动地的术法，也没有再进行任何形式的战斗。

　　她只是迎着那刺骨的寒风，在石碑前缓缓盘膝坐下。

　　然后，她开始讲述。

　　讲她如何在污浊的泥泞中挣扎长大，如何被世人视作“不祥”的怪物；讲她如何遇见那个叫寒渊的男人，如何被他一次次冷漠地推开，又一次次笨拙地拉回；讲她如何在焚天之火的灼烧中，学会了什么是痛，又如何在痛彻心扉后，懂得了什么是爱。

　　她的声音很轻，没有蕴含丝毫灵力，却穿透了这片死寂的虚空，一字一句，清晰地烙印在每一寸空间里。

　　心门开始剧烈地颤抖，那块冰冷的玄黑石碑也发出了嗡鸣。

　　终于，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若……若能重来一次……我会试着……留住她的笑。”

　　洛昭然缓缓起身，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她轻轻将丹田内那枚赤红如血的焚天火种引出，覆于石碑之上。

　　“那你现在就可以。”

　　火焰燃起的瞬间，并未带来毁灭与灼烧，反而像是一个最温柔的拥抱，将整座冰冷的碑体包裹。

　　当那璀璨而温暖的光芒达到极致，然后缓缓散去时，巨大的石碑已然消失不见。

　　原地，只剩下一朵琉璃色的火莲。

　　它不大，只有巴掌大小，花瓣晶莹剔透，仿佛由世间最纯净的光凝聚而成，静静地燃烧着，不炽热，却散发着足以融化整个雪原的暖意。

　　而遥远的人间，第一缕晨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向那片久违的、充满了喧嚣与烟火的大地。

　　心门之内，雪原寂静，唯有那一朵琉璃火莲在静静燃烧。

　　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的悲欢离合都被吸入了那片小小的花瓣之中。

　　雪原依旧，只是不再冰冷。

　　但洛昭然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当旧的秩序被打破，新的故事，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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