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我不接神位，但我接你们的命

　　地宫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实体，随着洛昭然踏入的脚步而寸寸碎裂。

　　她身后，白璃率领的残军迅速散开，银色的甲胄在昏暗中泛着冷光，数十道灵力丝线交织成网，一座繁复的“静心阵”悄然启动，将可能滋生的心魔与幻象隔绝在外。

　　“这里曾是天帝密殿，也是当年……抽离巫后七情之地。”白璃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忍，她紧盯着洛昭-然决绝的背影，生怕她被此地的怨念所侵蚀。

　　洛昭然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指尖滑过冰冷的墙壁，一缕极细的琉璃心焰自指尖渗入，如探入古树年轮的根须。

　　瞬间，她“看”到了。

　　那些被强行剥离、封印在此地深处的情绪，并未如传说中那般消散，它们早已化作了蛛网般细密的血色纹路，盘根错节地缠绕着整座地宫的地基，像一颗被活埋的心脏，仍在沉睡中微弱地搏动。

　　她忽然笑了，那笑声在地宫中激起一阵空洞的回响，带着刺骨的嘲讽：“他们以为把爱锁起来，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全？真是愚蠢……情念这种东西，压得越深，有朝一日反弹，便越是烈。”

　　就在这时，担架上一直昏迷的小阿枝，枯瘦的手指忽然痉挛般地动了一下。

　　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挤出一句几乎听不清的低语，却如惊雷般炸响在白璃耳边：“别碰……东边……婚书残页……它在骗你回头看！”

　　回头？

　　白璃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厉声下令：“封锁东侧祭台！快！”

　　不必她下令，两名亲卫已如猎豹般扑出。

　　但还是晚了一步。

　　东侧那座看似平平无奇的石台上，地面正悄然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那纹路流动着，飞速勾勒出一男一女的虚影轮廓。

　　磅礴而又温柔的神力弥漫开来，仿佛要将三百年前天帝与巫后立下永恒誓约的那一幕，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之人都为之动容的陷阱——用最美好的回忆，诱你沉沦，诱你原谅，诱你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呵。”洛昭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她甚至没有转身，反手将颈间的玉坠摘下，屈指一弹。

　　玉坠化作一道流光，精准地敲击在金纹的源头。

　　刹那间，炽热的琉璃火顺着那些纹路疯狂蔓延，如同点燃了浸满油脂的引线，只听“滋啦”一声，那即将成形的、承载着无尽温柔与欺骗的虚影，连同那些金纹，一同被烧成了飞灰。

　　“我不替任何人原谅过去的罪孽，也绝不再逃避任何必须面对的真相。”她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斩断了过往，也斩断了那虚伪的温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识海深处，那一缕始终沉寂的寒渊残念，突然轻轻震动起来，发出了风铃般的微响。

　　一段被天道律枢强行屏蔽的记忆，因她心门枷锁的彻底消散，终于挣脱了束缚，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

　　画面中，是三百年前的归墟边缘。

　　年幼的寒渊，还是一个眼神纯粹又懵懂的孩子，正被两名神将押着，即将被投入那片永恒的虚无。

　　就在他被推下去的前一刻，那个威严冷漠的天帝，竟破天荒地俯下身，在他光洁的额前，落下了一生中唯一的一个吻。

　　那吻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天帝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活下去……记住，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哪怕……没有心。”

　　洛昭然猛地闭上了双眼，胸口一阵剧痛。

　　原来如此，那不是单纯的惩罚，而是一场绝望的保护。

　　天帝亲手剜掉了儿子的心，是怕他承受不住归墟的侵蚀，更是怕他将来会因情感而万劫不复，步上他母亲的后尘。

　　何其残忍，又何其可悲。

　　良久，她睁开眼，将那枚已经变得温热的玉坠，轻轻贴在自己的心口。

　　她用神识，对那缕微弱的残念低声说道：“你听着，你不是一件用来弥补过错的工具，也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神，你只是一个……曾被人笨拙地爱过的孩子。”

　　一语落下，那缕残念仿佛得到了最终的解脱，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吟，随即化作一缕纯净的红烟，彻底融入了她体内的焚天火种之中。

　　它不再言语，不再悲鸣，却让洛昭-然的心口，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暖意。

　　轰隆——！

　　地宫深处传来一声沉闷巨响，整座昆仑废祠开始剧烈摇晃，脚下的地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

　　“地基已毁，此地要塌了！”白璃脸色大变，当机立断地高声喝道，“启动‘归引碑’共鸣！所有人，立刻退至外围！”

　　残军训练有素，立刻结阵后撤，灵力汇聚于一枚古朴石碑，准备强行撕开空间离开。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在向上逃离之际，洛昭然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的举动。

　　她不退反进，身影如电，逆着崩塌的土石洪流，直扑地宫最底层的核心祭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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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终结，从来不在九重天上的神座，也不在归墟的深渊，而是在人心最不愿面对的那个地方——那里，埋葬着所有以“为了你好”为名，犯下的滔天罪行。

　　她稳稳落在祭坛中央，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以心焰为引，逼出三滴精血，以指为笔，在地面上飞速画出一个与整个地宫封印截然相反的逆转阵法。

　　鲜血与火焰交织，她的声音响彻即将崩塌的空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今日，我不开所谓的神门，不承所谓的天命！我要拆了这座囚禁了无数人心，埋葬了无数真情的破庙！”

　　“破！”

　　最后一个字出口，她一掌拍在阵法中心！

　　刹那间，祭坛轰然崩裂！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金色光柱，从地底深处冲天而起，摧枯拉朽般撕裂了废祠，撕裂了昆仑的结界，直冲云霄，悍然穿透了九重天！

　　三界六道，无论仙魔妖鬼，凡有灵智者，皆在同一时刻看到了这贯穿天地的神迹。

　　在那股源自世界本源的威压下，无数生灵不受控制地跪伏在地，以为新的神明即将君临。

　　可站在光柱中心的洛昭然，沐浴着那足以重塑秩序的神光，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接管谁的秩序的。”

　　她轻声说着，然后高高举起了手中那枚承载了三百年恩怨的玉坠，狠狠地，将它摔向地面。

　　玉坠碎裂的瞬间，那道霸道无匹的金色光柱，竟骤然转为极致的柔和，随即“轰”然散开，化作亿万点璀璨的光雨，纷纷扬扬，洒落整个人间。

　　每一道光雨，都精准地落入一个曾为爱而哭泣，为情所困顿的生灵心中。

　　那光雨不带来力量，不赋予权柄，它只是温柔地，抚平了那些旧日的伤痕。

　　而在遥远的昆仑之巅，云海翻涌处，一只曾戴着冰莲戒指的手，在光雨中缓缓握紧，青筋暴起，又无力地松开。

　　最终，一滴晶莹的泪，穿越了万古的孤寂，坠入凡尘。

　　更远处的某座不知名的山道上，一个以乞讨为生的盲眼老妪，忽然浑身一震，那双干涸了六十年的眼睛，竟缓缓睁开，重见了光明。

　　她望着漫天光雨，浑浊的泪水滚滚而下，喃喃自语：“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有人替我们这些苦命人，整整哭了三百年……”

　　神话落幕了。

　　那惊天动地的光，那改换天地的誓言，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归于平静。

　　三界众生从极致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却发现除了心中多了一丝莫名的释然外，世间的一切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太阳照常升起，风依旧吹拂。

　　只是，那座囚禁了人心三百年的昆仑神庙，连同它所代表的那个时代，都已化作了真正的尘埃。

　　尘埃落定，人间的烟火，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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