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在你梦里长大，你在我血里重生

　　那是一种足以冻结神魂的悲恸，自他胸腔深处炸开，化作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

　　噗——

　　一口混杂着紫黑焰苗的鲜血喷洒而出，将身前洁白如玉的神台染得触目惊心。

　　那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玉石上如毒蛇般游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灼烧着不灭的法则。

　　寒渊剧烈地喘息着，单手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死死攥住心口。

　　痛，远超之前任何一次业火焚身之苦。

　　那痛楚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神魂深处，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剥离，又在三千年后，以最残忍的方式，让他窥见那血淋淋的伤口。

　　“你说过……要带我看雪莲开遍昆仑……”

　　幻境中少女最后的话语，如最恶毒的诅咒，在他识海中反复回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他的神格。

　　他记不得了。

　　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天生神只，无父无母，无悲无喜，自昆仑之巅诞生，守护这方天地便是他唯一的使命。

　　可那双清澈又绝望的眼眸，那句带着泣音的质问，为何能轻易撼动他万年不变的心境？

　　就在寒渊心神失守，即将被业火彻底吞噬之际，另一边，听雪小筑内，洛昭然指尖的血滴在了青梧婆婆留下的卷轴残文上。

　　“命契非单向牵引，乃‘双生镜引’……”她一字一句地念着破译出的上古巫文，声音因震惊而微微发颤，“渡劫者食引，引亦噬劫。若情动于心，则劫转为缘；若执迷不悟，则天地共诛。”

　　瞬间，所有线索在她脑中串联成线。

　　所谓的“药引”，根本不是什么消耗品，而是上古巫族与他们的守护神之间，用以共鸣灵魂、同渡天地浩劫的至高仪式！

　　而她胸口那与生俱来的烙印，并非诅咒，而是契约的证明！

　　当年灭族之夜，定是有人强行中断了仪式，导致契约反噬，守护神的力量失控，这才引来了归墟的降临。

　　一个令她浑身冰凉的念头浮现：“我不是他的解药……我是他遗失的另一半契约，是他本该用生命守护的人。”

　　原来，他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源于那场被中断的守护。

　　不能再等了！

　　洛昭然她不再犹豫，咬破指尖，任凭鲜血涌出。

　　以身为祭，以血为墨，她颤抖着，却又无比坚定地在冰冷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地绘制着卷轴中记载的、那个完整而古老的“双生契阵”。

　　阵法繁复至极，每一道纹路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整个听雪小筑的地面轰然亮起一道柔和而圣洁的白光！

　　几乎在同一瞬间，数里之外的修行洞府内，正被业火包围的寒渊身形猛地一震。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穿透了昆仑的重重禁制，强行安抚着他暴走的灵力，将他拖入了一个更深层次的冥想之境。

　　他的识海不再是狂暴的火海，而是一片混沌的虚空。

　　在这片虚空中，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你梦见的那个女孩……”一个清冷又熟悉的声音隔着无尽空间传来，直抵他的神魂，“……是不是我？”

　　寒渊的神识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想否认，想呵斥这荒谬的揣测。

　　可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一股磅礴的记忆洪流便冲垮了他所有的防御。

　　一幅全新的画面，在两人共同的识海中轰然展开——

　　三千年前，昆仑秘境。

　　一个粉雕玉琢、尚在襁褓中的女婴，被一位白发苍苍的巫族大祭司送到了一位白衣胜雪的少年面前。

　　那少年眉眼清冷，容颜俊美得不似凡人，正是少年模样的寒渊。

　　“神尊，此乃我族圣女，天命所归，自今日起，便托付于您。”

　　画面流转。

　　女婴长成了小女孩，整日跟在少年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

　　“哥哥，你看，我学会了新的巫祝舞！”

　　“哥哥，这本书好难懂，你教教我。”

　　“哥哥，他们都说昆仑的雪莲最好看，你以后带我去看好不好？”

　　少年总是沉默着，却会在她摔倒时第一时间扶起她，会在她读书时耐心讲解，会用神力为她催生出一小片只属于她的冰莲花海。

　　他们是彼此唯一的陪伴，是这万年孤寂的昆仑之巅，唯一的光。

　　记忆的洪流冲击着寒渊近乎崩溃的神识。

　　原来，那不是梦！

　　那是他被封印的过去！

　　“啊——！”

　　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的嘶吼，自寒渊口中爆发。

　　被强行唤醒的记忆，如同钥匙，彻底打开了业火的枷锁！

　　刹那间，整座昆仑外殿风云变色。

　　洞府上空，先是凝结出遮天蔽日的冰云，鹅毛大的雪片夹杂着冰锥疯狂落下，温度骤降至冰点之下，万物凋零。

　　而下一息，紫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将冰云烧穿一个巨洞，恐怖的热浪席卷四方，地面瞬间龟裂，草木化为焦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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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与火，生与死，两种极端的力量在他身上狂暴交织，仿佛要将这片天地彻底撕碎！

　　“不好！神尊失控了！”墨渊脸色煞白，拼尽全力催动昆仑护山大阵，金色的光幕堪堪挡住那灭世之威，却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悲鸣。

　　药园里，白璃吓得变回原形，躲在一丛仙草下瑟瑟发抖，以为是天罚降临。

　　就在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时，一道纤弱的身影却逆着风暴，冲向了那冰火交炽的中心！

　　是洛昭然！

　　她发丝凌乱，衣衫被狂暴的灵力割裂出无数口子，但她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冲到寒渊面前，无视那些足以焚金融铁的紫黑火焰，将一颗刚刚炼成、还带着她体温与心头血气息的丹药，猛地塞入他口中！

　　那是她以自身精血为引，融合涅心丹残方，拼死炼出的“逆命露”！

　　药丹入口即化，一股磅礴而温和的生命力瞬间在他体内散开，如春风化雨，暂时压制住了那焚天煮海的业火。

　　火焰稍敛，寒渊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曾淡漠如冰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悔恨、痛苦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第一次，主动地、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冰冷刺骨，却又带着火焰的灼热，颤抖得厉害。

　　“别走……”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破碎，几近哀求，“……昭然。”

　　话音落，他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身体软倒下去。

　　而包裹着他的风暴与火焰，也随之诡异地向内一缩，连同他的身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一切，归于平静。

　　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只是幻觉。

　　洛昭然踉跄着退了两步，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许久，她才失魂落魄地走回听雪小筑。

　　房间里，那枚他留下的冰魄玉佩，此刻竟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温润暖意。

　　她拿起玉佩，惊奇地发现，原本光滑的玉佩内部，竟缓缓浮现出一行细若游丝的金色铭文：

　　待我归来，补你一场及笄礼。

　　洛昭然瞬间怔住了。

　　及笄礼……那是每个巫族少女十五岁成年时，由家族中最重要的至亲，亲手为其梳发簪发、戴上冠冕的仪式。

　　她记得，族谱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她本应在十五岁那年举行仪式。

　　可村里的长老们却以她“天生不祥”为由，生生剥夺了她的资格。

　　那是她少女时代，最深的一道伤疤。

　　他……竟然还记得。

　　窗外，第一缕春阳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金色的光辉洒落下来，照在她依旧沾着血迹的指尖，和桌上那本被翻得残破的药典上。

　　洛昭然缓缓握紧手中的玉佩，那温热的触感仿佛是他掌心的余温。

　　她抬起头，望向天际，轻声问着风，也像是在问自己：

　　“这一次，换我来救你了，好不好？”

　　风声呜咽，像是在回应她的誓言。

　　而昆仑的宁静，却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压抑，仿佛有什么更恐怖的存在，正在黑暗中悄然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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