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他活着，我就不是孤命

　　星河般的记忆长河之中，洛昭然的神魂如一叶孤舟，漂浮不定。

　　光影在她的意识中扭曲、重组，化作一幕幕她从未触及的过往。

　　第一幅画面，是三千年前。

　　九重天之上，天地玄黄，唯有一袭孤绝的白衣。

　　那是年轻时的寒渊，眉眼间的清冷比身后的万里冰川更甚。

　　归墟裂隙中，业火如毒龙般翻涌，咆哮着要将人间化为焦土。

　　他立于天门之前，一人一剑，身后是三界众生的安宁，身前是足以焚神灭佛的混沌之火。

　　没有一句言语，没有一个帮手，他只是沉默地挥剑，剑光如霜，一剑，便是一百年。

　　那深入骨髓的孤独，比灼烧神魂的业火更让人心悸。

　　洛昭然的心，被这无声的画面狠狠揪住，原来他守护这片天地，已经这么久了。

　　画面流转，时间来到了五百年前。

　　那是她身为大巫的前世，为了镇压归墟异动，身披祭衣，决绝地走向深渊。

　　就在她纵身跃下的刹那，天地间风云变色，一道雪白的衣影以燃尽神元的速度撕裂天幕，快到连时空都为之扭曲！

　　他来了，那只骨节分明、冰冷如玉的手，不顾一切地抓向她的脚踝。

　　然而，他触碰到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无情的天道法则。

　　金色的秩序锁链自虚空中炸现，狠狠抽打在他身上。

　　洛昭然亲眼看见，那足以斩灭业火的强大神躯，在那一刻被法则之力反噬，半边身子瞬间被震得血肉模糊，神骨寸寸碎裂！

　　他被猛地弹开，口中喷出的神血染红了天际，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惊痛与绝望。

　　他来救她了。

　　那一世，他真的来救她了，只是……晚了一步。

　　这个认知如同一柄重锤，轰然砸碎了洛昭安三千年来的所有怨与恨。

　　原来不是不救，是不能救。

　　原来不是不在意，是意之至深，甘愿与天道为敌。

　　两行清泪自她虚幻的眼角滑落，泪水并非坠入记忆长河，而是化作漫天璀璨的光雨，洒落在这片魂海的每一寸角落。

　　“轰——！”

　　魂海深处，那口束缚了十万巫魂的始源契棺，在这光雨的照耀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炸裂！

　　无数道被禁锢了万年的巫魂冲天而起，环绕在洛昭然周围，发出喜悦的悲鸣。

　　一道苍老、威严，仿佛来自天地之初的声音，在她的神魂中隆隆响起：“九转轮回，终遇契心者。大巫洛昭然，历万劫而不灭，见本心而明悟，今赐汝名——‘昭明’！自此刻起，汝为万巫之首，掌……生灭之权柄！”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归墟之门前。

　　寒渊身上的气息已彻底寂灭，唯有心口处，一点萤火般的微光在固执地闪烁，仿佛风中残烛。

　　白璃的脸色惨白如纸，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点入寒渊的眉心，一探其神海。

　　下一刻，她如遭雷击，猛地缩回手，眼中满是无法置信的惊骇。

　　“怎么会……”她失声低语，声音都在发抖，“他的神识之海……怎么会变成这样？”

　　墨渊闻言，一步上前，神情凝重。

　　白璃颤抖着说：“神明的神海，本该澄澈如冰湖，可他的……他的神海里，被无数根细密的红线贯穿纠缠，那、那是‘情丝入神’的征兆！”

　　情丝，凡尘俗物，于神明而言却是剧毒。

　　神魂无垢，怎能容情？

　　一旦情根深种，便会与神格相冲，轻则神力衰退，重则神魂崩毁，堕为力量尽失的废神！

　　“他为了她，竟甘愿自毁神格……”白璃喃喃自语，眼中涌上深深的悲哀，“完了……这些情丝已经与他的神魂彻底融为一体，若要抽离，他会立刻魂飞魄散，连自我意识都无法保留。可若不抽离，他迟早会……”

　　“主人说过，宁碎，不改。”一直沉默的墨渊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白璃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凄然的苦笑：“宁碎不改？可他现在拼了命要护住的，恰恰是那个让他不断破碎的源头啊！”

　　就在这时，一声清越的鸟鸣划破了沉寂。

　　一只通体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焚心雀自虚无的魂海入口冲出，口中衔着一朵幽蓝色的火焰莲花，径直飞向墨鸦。

　　墨鸦下意识地接过，指尖刚触碰到那冰冷的花瓣，一股庞大的信息流便冲入他的脑海。

　　幻象丛生，他看见一片混沌的中心，洛昭然的身影卓然而立。

　　她手中握着一柄由心火凝结而成的银红色长剑，目光扫过下方臣服的十万巫魂，向着虚空，也向着某种至高的存在，宣告她的新生：

　　“从今以后，巫不为祭品，神，不得妄断生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墨鸦手中的幽蓝莲花“啪”的一声，碎裂成无数光点。

　　也就在这一刻，原本气息全无的寒渊，心口那点微光猛地一跳！

　　“噗——！”

　　他毫无预兆地睁开双眼，喷出一大口混杂着神元碎片的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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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双冰封了万古的金色眼眸，此刻却被一片疯狂的血色所占据。

　　他无视了自己濒临崩碎的身体，无视了惊愕的众人，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嘶哑得仿佛要撕裂喉咙：

　　“她在哪儿？！”

　　魂海之内，洛昭然正面临着最后一道试炼。

　　始源意志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最后的拷问：“你已得权柄，但前路并非坦途。这十万巫魂，背负着万年的不甘与怨恨，你愿背负他们前行吗？你愿成为束缚他们的新枷锁，还是引领他们走向光明的真正出口？”

　　洛昭然没有丝毫犹豫。

　　她抬起手，用那柄心火凝成的长剑，在自己的手腕上轻轻一划。

　　殷红的，带着神圣气息的血液流淌而出。

　　她以血为墨，以虚空为符纸，迅速勾勒出一道繁复而强大的符文。

　　“我不承枷锁，我，只写新律。”她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他们不是我的负担，他们是我的誓约！”

　　血符完成的瞬间，冲天而起，化作万千光点，精准无误地融入了每一具巫魂的眉心。

　　那些沉寂了万年、只余下怨恨的麻木面孔，在光点融入的一刻，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灵魂，渐渐地，终于露出了一丝解脱的微笑。

　　试炼已过，洛昭然转身，便要回归现世。

　　“孩子，”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拦住了她，“出来容易，回去难。你的心，还死死地连着外面那个傻神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洛昭然的意识中炸响。

　　她猛然惊醒，赫然发现自己的半身仍被困于魂海的旋涡之中，无法完全脱离！

　　而现实中，寒渊已挣扎着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向那扇缓缓闭合的归墟光门。

　　他的步伐踉跄，每一步都在燃烧着所剩无几的神元，但他眼中的疯狂却足以焚尽一切。

　　“拦住他！”白璃失声尖叫。

　　墨渊横枪在前，枪尖直指寒渊咽喉，厉声道：“神尊，您不能进去！您的神魂已……”

　　“滚开！”

　　寒渊一掌挥出，狂暴的神力甚至没有成型，却依旧将墨渊连人带枪狠狠震飞出去。

　　他嘶声怒吼，声音里是积压了三千年的痛苦与恐惧：“她说过会回来！我等了三千年，不能再等一次眼睁睁地看她消失！”

　　他离那光幕，仅有一步之遥。

　　就在他即将踏入那片虚无的瞬间，一道清亮又带着无尽眷恋的声音，穿透了时空的界限，从虚空中传来：

　　“寒渊——你看我！”

　　一道耀眼的银红色光芒，如同流星破晓，自魂海深处激射而出，穿过即将闭合的归墟之门，不偏不倚地射入他那剧烈跳动的心口。

　　寒渊的身体猛地僵住，前行的脚步顿在半空。

　　他缓缓低下头，那双被疯狂血色占据的金色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一道含泪带笑的绝美身影。

　　“你说过，天下万物，任我挑选……”她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一丝狡黠，和无尽的温柔，“那……我选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不算孤命。”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被束缚在魂海中的身影终于彻底挣脱。

　　洛昭然从虚空中跌出，像一片疲惫的羽毛，重重地落入他僵直的怀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再也无法站稳，一同向后倒去。

　　天与地在旋转，风雨如晦，混沌一片，唯有怀中的温度真实无比。

　　他们紧紧相拥着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这一次，却再未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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