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凝时坪遇，墟客纷纭

　　“过渡带”深处，时空的混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疯狂搅拌的颜料桶，色彩与形态以超越常理的方式交织、碰撞、湮灭、重生。陆判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行走于大地上的存在，而是变成了漂流在湍急、浑浊、布满漩涡与暗礁的“时空之河”中的一叶扁舟。

　　他依靠“时塔信令”那微弱却坚定的指向，结合“辰”传授的星图中关于这片区域的零星标注，以及自身融合了“定序”法则后对时间波动的敏锐感知，艰难地在这片混沌中辨别着方向。每一步踏出，都可能面临截然不同的时空环境：忽而失重飘浮，忽而身负千钧；忽而周遭景物飞速倒退如时光倒流，忽而自身动作迟缓如陷泥沼。

　　净光冥鱼的纯净灵光在这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制，只能勉强维持住陆判魂体核心不被混乱侵蚀，预警范围被压缩到不足三丈。陆判不得不将“定序”之力时刻维持在较高水准，在体表形成一层淡金色的、不断与外界混乱对抗的“秩序薄膜”，魂力的消耗如同开闸泄洪。

　　他服下补充魂力的丹药，苦涩的药力化开，却如同杯水车薪。好在这里虽然混乱，但游离的幽冥之气和时空能量异常浓郁，他一边消耗，一边也在竭力吸收、转化，勉强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时间感彻底失效。可能外界只过了一瞬，而他却仿佛跋涉了数日。终于，前方那令人眩晕的、不断变幻的扭曲光影开始逐渐平复，色彩褪去，归于一种单调而稳定的银灰色。一股强大、均匀、仿佛能凝固万物的“迟缓”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水般涌来。

　　陆判感觉自己的思维、动作，甚至魂力流转的速度，都开始以数十倍、数百倍的程度减缓。这种减缓并非混乱迟滞带来的痛苦，而是一种稳定、均匀、仿佛要将一切拉入永恒静止的“凝滞”。

　　凝时坪，到了。

　　他踏入这片银灰色的平原，脚下是细腻如粉末的砂砾，抬头望去，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一片均匀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天幕”，光线恒定，无分昼夜。平原一望无际，辽阔得令人心悸。稀疏的、造型各异的临时营地或防护光圈点缀其间，如同灰色画布上几点微不足道的墨渍。

　　行动变得极其缓慢，每一个抬腿、每一个转身，都需要耗费比平时多出数十倍的时间和心力。陆判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掌握了在这种极端迟缓环境下的行动节奏——不是对抗，而是顺应，如同在粘稠的蜂蜜中游泳。

　　他收敛气息，将魂力波动压制在鬼将中阶，开始向平原深处走去。目光扫过那些营地：有用巨大骨骼搭建的简陋窝棚，有用半透明能量结晶垒砌的小屋，有直接在地上画出复杂符文形成的光圈，甚至还有悬浮在半空、缓缓自转的金属球体。营地之间距离很远，彼此漠不关心，显示出这里居住者的谨慎与疏离。

　　陆判选择了一处靠近边缘、旁边有一块高达数丈、形似扭曲时钟的暗银色金属残骸（似乎是某种巨型机械的一部分）的空地，作为临时落脚点。他先是缓慢而仔细地绕着空地走了一圈，用魂力感知检查有无隐患，然后才布下几道简易的预警和隐匿禁制。尽管动作缓慢，但他一丝不苟。

　　完成这些，他盘膝坐下，开始全力恢复。在这里，魂力恢复的速度似乎并未受到时间凝滞的同等影响，反而因为环境的相对“纯净”与“稳定”，效率颇高。他引导着丹药之力和吸收来的能量，缓缓修补着穿越“过渡带”带来的魂体暗伤与消耗。

　　不知过了多久（凝时坪内的时间尺度难以衡量），陆判感到魂力恢复了七八成，心神也彻底平静下来。他睁开眼，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片奇异的平原和其中的“居民”。

　　平原上并非完全静止。偶尔能看到极远处，有身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移动，从一个营地走向另一个营地，或者离开平原，没入另一侧那更加深邃、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的黑暗之中——那是通往“时光之墟”更深处核心区域的方向。每一个身影都显得孤寂而坚定，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默。

　　陆判需要情报。关于墟内深处的局势，关于“湮灭之影”和“混乱之源”的动向，关于“时塔碎片”的消息，以及……关于“源初”的任何传闻。他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

　　他缓慢起身，收起禁制，向着平原上看起来规模最大、由几座相对规整的灰白石屋和一圈若隐若现的淡蓝色能量栅栏围成的营地走去。那里隐约有人影进出，似乎是个默认的小型集散地。

　　走近营地，能感觉到数道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如同冰冷的蛛丝般拂过身体。营地内大约有十几道身影，形态各异，堪称幽冥种族博览：有人形但皮肤布满鳞片、眼瞳竖立的鬼修；有全身由流动的暗影构成、只有两点猩红光芒作为眼睛的灵体；有覆盖着厚重骨甲、散发着蛮荒气息的冥兽化形者；甚至还有一个半边身体是精密金属构造、半边是腐烂血肉、散发着冰冷与死亡混合气息的奇异存在。他们大多沉默，或坐或站，动作缓慢，但气息普遍深沉，最低也是鬼帅级别，更有两位让陆判感到隐隐的压力，恐怕已触及鬼王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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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判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尽管缓慢），径直走向营地中央一块相对平坦、摆放着几块粗糙黑石作为交易台的空地。这里有三两身影正在慢吞吞地交换着物品，或者用极度迟缓的语速低声交谈。

　　他走到一个摊主面前。这摊主全身包裹在厚厚的、仿佛由无数细小藤蔓和苔藓编织成的衣物中，只露出两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小眼睛。石台上摆着几块颜色奇异的矿石（散发着微弱的时空波动）和几株风干的、形状古怪的植物根茎。

　　陆判拿起一块泛着淡蓝色涟漪状光晕的矿石，在手中掂了掂，以同样缓慢的语调问道：“道友，此石何价？另外，想打听些消息。”

　　苔藓摊主抬起“头”，幽绿的小眼睛打量了陆判片刻，瓮声瓮气道：“‘时晕石’，产自‘碎流滩’，佩戴可小幅稳定心神，抵御轻微时空幻象。一块，换五斤上等阴冥铁，或等值魂晶。”他顿了顿，“打听消息？看问什么。”

　　“想问问，‘墟’内深处，最近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特别是关于上古时间圣地遗迹，或者‘源初’相关的传闻。”陆判放下矿石，语气随意，却暗中观察着对方反应。

　　“‘源初’？”苔藓摊主幽绿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语速似乎快了一丝，“那东西的传闻虚无缥缈，真假难辨。至于上古时间圣地遗迹……‘时塔’的传说倒是流传甚广。最近，确实有个消息，在‘迷时回廊’深处，靠近‘混乱回响区’边缘的地方，新崩塌了一处遗迹外围，露出了不少带有明显时塔风格的建筑残骸和阵法碎片，引去了不少不怕死的家伙。”

　　迷时回廊！混乱回响区！陆判心中一凛，这两个地名在“辰”的星图和之前的情报中都出现过，是极其危险的区域。

　　“哦？那里情况如何？可有时塔核心之物出土？”陆判追问。

　　“核心之物？”苔藓摊主发出嗬嗬的、类似轻笑的声音，“哪有那么容易。那里靠近‘混乱回响区’，时空本就极度紊乱，再加上新崩塌，危险重重。听说已经折了好几批人手进去。不过，也确实有人从边缘地带捡到过一些蕴含时间法则的金属碎片或能量结晶，发了笔小财。真正的核心区域，现在被几股势力盯着，谁也进不去。”

　　“哪几股势力？”陆判顺势问道。

　　“还能有谁？”旁边一个正在摆弄几件残破法器、头生弯曲黑角的鬼修转过头，他的语速在凝时坪中算是较快的，脸上带着一丝讥诮，“地府某些大人物私下派来的探子，那些神出鬼没的‘银皮猎狗’，还有被‘混乱’吸引过去的‘疯影’……嘿，热闹得很。”

　　“银皮猎狗”……果然是他们。陆判心中明了。“他们也在寻找时塔之物？”

　　“何止是找。”黑角鬼修压低了些声音（虽然在这里压低声音意义不大），“他们好像对那些遗迹本身，以及里面可能存在的完整阵法、能源核心更感兴趣。有传言说，他们在‘凝时坪’西北边，大概相当于外界三、四日路程的地方，建立了一个临时的前进基地，好像在准备大动作，似乎在挖掘或者激活什么东西。”

　　临时前进基地！陆判眼神微凝。这或许是他获取对方核心信息，甚至潜入探查的绝佳机会，但风险也必然倍增。

　　“除了他们，还有其他需要特别注意的吗？”陆判继续问，同时取出几块品质不错的阴冥铁放在石台上，作为咨询的报酬。

　　苔藓摊主收起阴冥铁，黑角鬼修也凑近了些，声音更低：“‘墟’里从来就不缺麻烦。除了刚才说的，还有专门猎杀落单探险者、掠夺资源的‘墟盗’团伙；一些被‘混乱之源’彻底污染、失去理智、只知破坏吞噬的‘疯影’（比普通被污染者更可怕）；甚至……传说偶尔会有‘观察者’的视线扫过这片区域。”

　　“观察者？”陆判心头一跳。

　　“只是一种说法。”黑角鬼修摆摆手，“没人真正见过，或者说，见过的人可能都消失了。那是一种更超然、更诡异的存在，似乎对‘墟’内某些特定的‘现象’或‘物品’感兴趣。总之，在这里，信任是奢侈品，随时保持警惕才是活下去的根本。”

　　陆判点头致谢，正打算再询问一些关于“迷时回廊”新遗迹的具体方位和注意事项，营地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能量涟漪。

　　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一颗石子，虽然缓慢，但那涟漪却真实地扩散开来，吸引了营地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只见三个身影，正缓缓步入营地。

　　为首者，是一名身着素白长裙、黑发如瀑直垂腰际的女子。她面容清冷绝美，肤色白皙近乎透明，最令人瞩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始终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仿佛能隔绝一切喧嚣与时间的“静谧”气息，即使在这凝时坪中，她的步履也显得异常轻盈、自然，仿佛时间的凝滞对她影响极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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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后，跟着两名身形高大、披着厚重如夜幕的黑袍、面容完全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护卫。他们沉默地移动着，步伐与女子完全同步，如同她的影子，气息深沉内敛，却让在场的几位鬼王级存在都微微侧目，流露出忌惮之色。

　　这女子的出现，让原本就缓慢的氛围几乎彻底凝固。低语声消失了，连呼吸（如果有的话）似乎都放轻了。

　　“‘时语者’……兰幽……”有人用极度压抑、仿佛怕惊扰到什么的声音，吐出这个名字。

　　“她怎么会出现在凝时坪？难道‘迷时回廊’的变故，连她都惊动了？”

　　“据说她能聆听时间流淌的声音，预知片段未来……她来这里，绝非偶然。”

　　窃窃私语以意念或几乎无法察觉的唇语方式传递着。

　　被称作“时语者”兰幽的女子，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觉。她径直走到营地中央，在一块最为光滑平整的黑石台前停下。然后，她微微侧首，白皙的耳朵似乎动了动，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常人无法感知的声音。

　　整个营地，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兰幽那紧闭的双眸并未睁开，清冷、悦耳、却带着一种跨越时空般缥缈质感的声音，缓缓响起。她的语速正常，丝毫不受凝时坪影响，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直接烙印在在场每一个存在的意识深处：

　　“时空的弦……绷紧欲断……混乱的低语……在耳畔萦绕……‘门’的碎片……即将挣脱古老的束缚……血与影……将为其洗礼……”

　　话音落下，余音仿佛还在凝滞的空气中回荡。

　　兰幽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多看周围一眼，带着两名黑袍护卫，转身，以同样轻盈自然的步伐，缓缓走出了营地，向着凝时坪更深处、那片吞噬光线的黑暗方向走去，身影逐渐模糊，最终消失。

　　营地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撼，陷入了各自的惊疑与思索之中。

　　“时空的弦绷紧……混乱低语……‘门’的碎片？”陆判心中掀起巨浪。这话语晦涩，但信息量骇人。时空结构可能面临巨大冲击；“混乱之源”的影响在加剧；最关键的是——“门”的碎片！这与“时塔”、“源初”是否直接相关？血与影的洗礼，无疑预示着惨烈的争夺与杀戮。

　　他感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洪流，推向一个巨大风暴的核心。

　　看了一眼“银皮猎狗”前进基地的方向，又望向“迷时回廊”新遗迹的方位，陆判心中迅速权衡。兰幽的出现和预言，无疑增加了“迷时回廊”事件的重要性。那里有时塔遗迹新发现，可能是“门”的碎片出现地，也是风暴眼之一。相比之下，前进基地虽然可能获取核心情报，但戒备必然森严，且对方很可能有更高阶的战力。

　　先去“迷时回廊”！风险与机遇并存，但那里可能有他急需的时塔线索，也是了解“门”之秘密的切入点。

　　决定已下，陆判不再停留。他对着苔藓摊主和黑角鬼修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营地，回到自己的临时落脚点。

　　他需要做最后的准备，调整状态，然后出发，踏入那片更加危险、也充满未知的“迷时回廊”。

　　凝时坪的绝对迟缓，仿佛也无法冻结那正在酝酿的、席卷整个“时光之墟”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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