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判官笔落，疑案惊心

　　第一殿侧殿，陆判的公务房内。

　　空气中弥漫着陈年卷宗特有的阴凉气息，混合着墨锭研磨后散发的淡淡松烟味。四壁高大的书架直抵穹顶，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玉简、骨书与帛卷，这些都是等待审核、归档或已结案的卷宗，记录着地府万年来的部分大小事务。一盏青灯鬼火在书案上静静燃烧，投下稳定而幽冷的光晕。

　　陆判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堆积着如小山般的卷宗。他手持那支暗金色的判官笔，笔尖凝聚着一点灵光，正飞快地在一条记录着亡魂生前功过的玉简上批注。他的字迹铁画银钩，清晰而蕴含着一丝凛然正气。

　　然而，今日他的心神却难以完全集中。奈何桥头，赵统领那嚣张的面孔、赤发鬼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秦广王那句沉重的“隐忍为上”，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笔尖的灵光，也因此偶尔会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大人，这是刚从‘孽镜台’同步过来的，关于三日前‘黑山鬼将贪墨案’的复核卷宗。”一名身着青袍的年轻鬼吏，捧着一枚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玉简，恭敬地放在书案一角。

　　陆判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问道：“嗯。可有什么异常？”

　　鬼吏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复核结果与之前判决无异，证据确凿。只是……卑职在核对证物清单时发现，原本作为关键证物之一的一箱‘百年魂精’，在入库记录上标注的是‘封存’，但昨日巡检司例行检查时，却发现那箱子……是空的。”

　　陆判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鬼吏：“空的？何时发现？为何现在才报？”

　　鬼吏感受到压力，头垂得更低：“是昨日午时发现。司库那边最初的说法是记录疏漏，可能并未实际入库。但卑职调取了当时押运鬼差的交叉口供，以及入库官的手印灵契，都明确显示那箱魂精确实送入了甲字第七号库房。卑职觉得事有蹊跷，不敢隐瞒。”

　　陆判放下判官笔，身体微微后靠，陷入沉思。黑山鬼将，曾是负责酆都外围一处重要关隘的守将，隶属中央鬼帝辖制。因贪墨军需物资被查办，此案由他亲自审理，人证物证俱全，方才定案。那箱百年魂精，虽算珍贵，但相对于黑山鬼将的罪责，并非核心证物。谁会为了一箱并非核心的魂精，冒风险在阎罗殿的库房里动手脚？

　　是黑山鬼将的余党想要销毁部分证据？还是……有人想借此掩盖什么？或者，单纯只是库吏监守自盗？

　　他隐隐觉得，这件事背后，似乎缠绕着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此事我知道了。”陆判沉声道，“你做得很好，暂且不要声张。将相关卷宗、口供、灵契的副本，秘密调到我这里来。”

　　“是，大人！”鬼吏精神一振，领命而去。

　　陆判看着鬼吏离开的背影，目光再次落到那堆积如山的卷宗上。地府庞大而复杂的机构运转，每日里不知要处理多少此类事务，看似微不足道，但往往蛛丝马迹，便可能牵扯出深藏的水下冰山。

　　他定了定神，重新拿起判官笔，决定先处理完手头紧急的公务，再深入调查魂精失踪案。

　　时间在批阅卷宗中悄然流逝。青灯鬼火的光芒似乎恒定不变，映照着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侧脸。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皂隶服，腰间挂着“速报司”令牌的鬼差匆匆而入，面带焦急之色。

　　“陆判大人！不好了！”

　　陆判抬起头，认出这是直属速报司，负责传递紧急讯息的鬼差。“何事惊慌？”

　　“回大人，刚刚接到‘孤妄峰’巡山鬼尉的紧急传讯！他们在巡查至‘沉魂渊’附近时，发现了一处……一处小规模的‘冥煞穴’爆发！煞气喷涌，已侵蚀方圆十里，数十名负责在那里采集‘阴凝草’的低级鬼役被困，情况危急！”鬼差语速极快，显然事态紧急。

　　“冥煞穴爆发？”陆判霍然起身，眉头紧锁。

　　冥煞穴，是地底至阴至浊的煞气郁结之处，平日有天然封印和地脉压制，通常稳定。一旦爆发，喷涌出的精纯冥煞之气，能腐蚀魂魄，污染环境，极为棘手。孤妄峰位于酆都外围，靠近北部边境，虽非繁华区域，但亦有大量低阶鬼役、游魂居住劳作。

　　“速报司可已派人前往？镇守孤妄峰的‘磐石鬼将’何在？”陆判迅速问道。

　　“速报司已调派附近的两支‘巡阴队’前往支援。但……但磐石鬼将大人三日前，因北方鬼帝相召，前往北境大营参加什么‘会盟’去了，至今未归！孤妄峰目前只有一名副将主持，力量薄弱，难以压制煞穴！”鬼差急声道。

　　北方鬼帝相召？会盟？陆判心中猛地一沉。北方鬼帝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连中央鬼帝辖下的边境守将，都能随意调离驻地？

　　此刻不容他细想，救援被困鬼役，压制煞穴才是当务之急。冥煞穴爆发初期是控制的关键，若任其扩散，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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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刻备车！点齐我判官司直属的‘缉魂卫’一队，随我即刻前往孤妄峰！”陆判毫不犹豫地下令。作为判官，他有权在紧急情况下，调动直属武力处理突发事务。

　　“是！”鬼差领命，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一辆由四匹浑身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冥马牵引的青铜战车，以及二十名身着统一制式魂甲，气息精悍的“缉魂卫”，已在第一殿外的广场集结完毕。陆判已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紧袖判官服，背负判官笔，腰悬“打魂鞭”，登上了战车。

　　“出发！目标，孤妄峰沉魂渊！”陆判一声令下。

　　冥马嘶鸣，蹄下生云，拉着战车腾空而起，冲破酆都上空的阴云迷雾。二十名缉魂卫化作一道道黑色流光，紧随其后。队伍风驰电掣般向着酆都外围的孤妄峰方向疾驰。

　　战车穿过层层叠叠的阴司建筑群，越过浩瀚的三途河，下方的景象逐渐变得荒凉。怪石嶙峋的黑色山峦起伏不定，空气中弥漫的阴气也变得更加驳杂、狂乱。

　　越是靠近孤妄峰，陆判的心越是下沉。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前方传来一股令人心悸的混乱、暴戾的能量波动。那正是冥煞之气特有的气息。

　　远远地，已经可以看到一片巨大的、如同被撕裂的伤口般的黑色深渊——沉魂渊。此刻，在深渊的某一侧，一道粗大的、如同狼烟般的灰黑色气柱，正冲天而起，不断向外喷吐着浓郁的冥煞之气。那气柱周围的空间都微微扭曲，被侵蚀的草木山石尽数化为齑粉，一片死寂荒芜。

　　灰黑色的煞气弥漫范围之内，隐约可见一些微弱的光芒在闪烁、挣扎，那是被困鬼役的魂光，正在煞气的侵蚀下迅速黯淡。

　　先期抵达的两支巡阴队，正在煞气边缘奋力布置着简单的隔绝法阵，试图阻止煞气进一步扩散，但效果甚微。他们的魂力在精纯的冥煞面前，显得捉襟见肘。

　　“缉魂卫听令！结‘玄阴锁煞阵’，压制煞气核心！巡阴队配合，向外围扩散，接应被困鬼役！”陆判站在战车上，声音通过魂力远远传开，清晰地下达指令。

　　“得令！”

　　二十名缉魂卫训练有素，立刻分散开来，占据特定方位，手中制式长枪指向煞气喷涌的核心。他们魂力联结，一道巨大的、闪烁着玄奥符文的暗蓝色光网迅速成型，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向着那灰黑色的气柱笼罩下去。

　　光网与煞气接触，顿时发出“嗤嗤”的剧烈腐蚀声，光芒明灭不定。缉魂卫们个个面色凝重，全力输出魂力，稳固阵法。

　　陆判也没有闲着。他飞身而下，落在煞气边缘，判官笔凌空挥动，笔走龙蛇，一个个金色的镇煞符文凭空生成，如同飞蛾扑火般射向煞气核心，辅助玄阴锁煞阵进行压制。同时，他目光如电，扫视着煞气弥漫的区域，寻找着被困鬼役的具体位置。

　　“东南方向，三十丈，有五个魂光聚集！”

　　“西侧，靠近那块巨岩，有三个！”

　　他不断指出方位，巡阴队的鬼差们立刻冒着被煞气侵蚀的风险，冲入其中，将那些已经魂体虚幻、濒临溃散的鬼役抢救出来。

　　救援工作紧张地进行着。有了陆判和缉魂卫的加入，局势终于被初步稳定下来。煞气喷涌的势头被玄阴锁煞阵暂时遏制，虽然无法彻底封印穴口，但至少不再继续扩大。

　　就在陆判全神贯注绘制一个复杂的“安魂定煞符”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煞气喷涌的核心穴口边缘。那里，因为阵法的压制和煞气的喷发，裸露出的岩层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上面似乎……残留着一些极其细微，却并非天然形成的刻痕？

　　他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靠近了一些，运足目力看去。

　　那似乎是一些残缺的、被煞气严重侵蚀的符文碎片！其纹路古朴而诡异，与他所熟知的地府任何一派的封印符文都截然不同，反而透着一股蛮荒、暴戾的气息。而且，从残留的痕迹判断，这些符文……并非年代久远，而是新近才被刻画上去的！

　　难道是这些符文，刺激或者引爆了原本稳定的冥煞穴？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陆判的脑海，让他后背瞬间沁出一股寒意。如果真是人为，那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制造混乱？还是为了调走孤妄峰的守将，掩盖其他图谋？亦或是……测试某种能够引动地脉煞气的手段？

　　他立刻联想到北方鬼帝麾下那些擅长各种诡异凶煞功法的将领。难道……

　　“大人！煞气暂时压制住了！被困鬼役已全部救出，但有七名鬼役魂体受损过重，恐怕……”一名缉魂卫队正前来汇报，打断了陆判的思绪。

　　陆判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色沉静地点点头：“知道了。将伤者妥善安置。留下两队人轮流看守此地，监视煞穴动静，等待专门处理煞气的‘净煞司’前来接手。其余人，随我返回酆都。”

　　他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暗红色的岩层和残留的诡异符文，将它们的每一个细节都牢牢刻印在脑海之中。

　　返回酆都的路上，陆判坐在颠簸的战车中，沉默不语。孤妄峰的冥煞穴爆发，黑山鬼将案中失踪的魂精，奈何桥头玄煞鬼卫的跋扈，北方鬼帝的频频动作……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在他心中逐渐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张模糊却令人不安的大网。

　　他感觉，自己仿佛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而漩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暗中搅动风云，目标直指这酆都的根本秩序。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再仅仅被动地等待和隐忍。

　　回到判官司，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书案前。青灯鬼火的光芒映照着他坚毅的侧脸。他取出一枚空白的玉简，将以神识将今日在孤妄峰看到的那些诡异符文的形态，分毫不差地临摹下来。

　　然后，他拿起判官笔，在这枚记录了可疑符文的玉简上，轻轻点了一下，留下一个只有特定之人才能感知的微缩印记。

　　他需要弄清楚这些符文的来历和用途。而在地府之中，若论及对古老秘闻、禁忌符箓的了解，有一个人，或许能给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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