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张府

　　十月的济州城，北风已然刺骨。朱安勒马在城门外，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城门上方“济州”两个大字在风中显得格外肃杀，他身后跟着二十余名亲兵。

　　“哥哥，咱们直接去州衙？”亲兵队长唐斌驱马上前问道。

　　朱安摇头：“先去张通判府上。”

　　他轻夹马腹，一行人穿过城门。街道上行人稀少，偶有厢军巡逻队匆匆而过，铠甲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朱安敏锐地察觉到，城中气氛比往日紧张许多。沿街店铺虽开着，但掌柜伙计都神色惶惶，不时向外张望。

　　张叔夜的府邸在城东，是一处三进院落，门庭不算豪阔，却自有一股清正之气。朱安下马，让亲兵们在门外等候，只带了唐斌上前叩门。

　　门房老仆认得朱安，连忙躬身：“朱巡检来了，快请进。大公子吩咐过，您若来了直接去书房。”

　　“张兄在府上？”朱安边进门边问。

　　“在，大公子今早从军营回来，此刻应在东厢。”

　　老仆引着朱安穿过前院。

　　刚到二门，便见张伯奋迎面走来。他一身轻甲未卸，风尘仆仆，见朱安到来，脸上露出笑意：“贤弟！你可算来了！”

　　朱安抱拳：“伯奋兄，许久不见。”

　　二人把臂相视，皆是感慨。自年初一别，各自奔波，虽时有书信往来，却难得一见。

　　“走走，先去我房中说话。”

　　张伯奋拉着朱安往东厢去，低声道，“父亲正与黄团练等人商议军务，咱们稍候再去。”

　　来到张伯奋房中，侍女奉上热茶后退下。朱安环顾四周，房中陈设简朴，唯有墙上挂着一副精铁弓、一柄长剑，案头堆着兵书，显出主人身份。

　　“仲熊兄近来如何？怎么不见他？”朱安抿了口茶，似不经意地问起张叔夜次子张仲熊。

　　张伯奋闻言，笑容淡了些，轻叹一声：“贤弟也不是外人，实不相瞒，前不久，仲熊他……已被父亲送回原籍了。”

　　朱安心中一动。他早听说张仲熊自去年那桩事后，性情大变，终日沉湎酒色，屡劝不改。张叔夜家风严谨，自然无法容忍。

　　“送去何处？”朱安问。

　　“婺州老家，由叔父看管。”

　　张伯奋摇头，“父亲是狠了心的，让他修身养性，三年内不得离开。”

　　朱安默然。张仲熊虽不如其兄沉稳，却也是个热血汉子。去年那场变故，张仲熊失陷梁山，自那之后，便似换了个人。

　　“人生际遇，难料啊。”朱安感慨。

　　张伯奋点头，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贤弟此次前来，是为剿匪之事吧？”

　　“正是。丁大人召集各地巡检，想必是要有大动作。”

　　“何止大动作。丁渭与青州慕容彦达已达成协议，要合两州之力，一举剿灭二龙山、清风山。父亲虽与丁渭不睦，但剿匪是公事，也不便反对。”

　　朱安心中快速盘算。二龙山的晁盖、朱仝，都是他的故人。想当年在郓城县时，三人常把酒言欢，何等快意。如今却要兵戎相见，世事弄人。

　　“伯奋兄以为，此战胜负如何？”朱安问。

　　张伯奋沉吟片刻：“二龙山如今声势不小，聚众已过千。清风山的杨志、武松虽初占山头，但麾下亦有数百精锐，不可小觑。加上两山呼应，官军若轻敌，必吃大亏。”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丁渭此次是下了血本。济州出两千兵马，青州那边据说慕容彦达也要派两千五百人。兵力上，官军占优。”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家仆恭敬道：“大公子，老爷请您与朱巡检去书房。”

　　张伯奋与朱安对视一眼，起身整理衣冠：“走吧，父亲召见。”

　　二人穿过回廊，来到张叔夜的书房。这是一间清雅屋舍，满架图书，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皆是名家手笔。张叔夜坐在书案后，面容清癯，双目有神，虽着常服，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

　　“晚辈朱安，拜见张公。”朱安躬身行礼。

　　张叔夜抬头，脸上露出温和笑容：“镇远来了，不必多礼，坐。”

　　镇远是朱安的表字，乃是不久前，朱安恳请这位素来赏识自己的长者赐字，张叔夜欣然应允。

　　朱安犹记张叔夜对自己说的话：“《左传》有云，‘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你名‘安’，有安定一方之责；身为武臣，当以慑不轨、镇边陲为己任。便取字‘镇远’如何？《吴子》亦言，‘夫安国家之道，先戒为宝’，‘镇远’二字，既有威服远人之武毅，亦怀持重守御之远谋，正合你职分。”

　　朱安在下首坐了，张伯奋侍立父亲身侧。

　　“路上可还顺利？”张叔夜问。

　　“托张公的福，一切顺利。”朱安恭敬答道。

　　张叔夜点点头，示意侍女上茶。待茶奉上，他屏退左右，书房中只剩三人。

　　“丁渭召你等前来，用意你当知晓。”

　　张叔夜开门见山，“二龙山晁盖劫法场，震动京东。朝廷已有严旨，限期剿灭。此事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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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安沉吟片刻，道：“晁盖等人聚众为寇，劫法场、杀官兵，确属大逆。剿匪安民，本是职责所在。只是……”

　　“但说无妨。”

　　“只是贼寇据险而守，官军强攻，恐伤亡不小。且青州、济州联兵，协调指挥，需有章程。”朱安斟酌词句。

　　张叔夜笑了：“镇远说话还是这般谨慎。什么协调指挥，你是担心两州将领各怀心思，难以同心吧？”

　　朱安不语，算是默认。

　　张叔夜轻叹一声：“丁渭与慕容彦达，一个想立功升迁，一个想要保住自家富贵，确非真心为朝廷剿匪。但匪患不除，百姓不安。此次出兵，虽是为私，亦有公义。”

　　他站起身，踱到窗前，望着院中落叶：“丁渭已定下出征将领。济州兵马由团练使黄安为主将，伯奋与你为副。孔目宋江与王泽负责粮草辎重。两千兵马，三日后出发。”

　　朱安心念电转。黄安是丁渭心腹，张伯奋为副，也在情理之中。而自己这个巡检司巡检也被点为副将，恐怕是丁渭有意为之。

　　至于宋江与王泽……朱安眼中闪过一丝深意。王泽明面上是丁渭的人，实则是他布下的暗棋。宋江则是张叔夜心腹，与自己也有交情。这后勤安排，也合乎道理。

　　“晚辈明白了。”朱安沉声道，“定当竭尽全力，配合剿匪。”

　　张叔夜转身看他，目光深邃：“镇远，你是个明白人。剿匪要剿，但怎么剿，却有讲究。贼寇中亦有被迫落草者，若能分化瓦解，减少杀戮，方为上策。”

　　这话说得含蓄，朱安却听懂了弦外之音。张叔夜并不主张一味强攻，希望他能见机行事。

　　“张公教诲，晚辈谨记。”朱安郑重道。

　　张叔夜满意点头，又交代了些军中事务，便让二人退下。出了书房，张伯奋送朱安至府门。

　　“贤弟，三日后校场点兵，莫要迟了。”张伯奋道。

　　“伯奋兄放心。”朱安抱拳告辞。

　　离开张府，朱安没有立即回驿馆，而是信步走在济州街头。

　　“贤弟！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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