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虎纹蛙、水稻人

　　刘大脚是个农民，一个很厉害的农民。

　　佛爷们横行无忌的时候，在这片地界，谁家的闺女媳妇，都得被领去礼佛几日。只有他老刘的闺女，生得水灵，却全村人都帮着掩护。十四岁的时候，嫁给了一个乡绅做小，平平稳稳，算是这世道少有的幸运。

　　要说为什么，还得是刘大脚有着一手绝活——养蛙。

　　他养的不是寻常蛙，而是稻田里的虎纹蛙。南国多虫蚁，老刘的虎纹蛙可以显著的提升粮食的产量，消灭害虫。同时，在这个肉食金贵的时代，虎纹蛙生得快，长得肥，是绝佳的肉食补充。

　　凭着一手养蝌蚪，育蛙苗的手艺，老刘便成了十里八村的香饽饽。每年到了日子，连隔壁的乡绅都得来请他送苗。

　　只可惜去岁的一场紫雨，改变了一切。

　　人淋了就死，和身边的东西融合。而那无数虎纹蛙里，却出了一些能够抗住紫雨的怪胎。

　　哒哒哒。

　　刘大脚穿着一双牛皮靴子，正踩在一片紫雨积累的水洼里。他的身边是早就已经墙皮脱落的院墙，上面还蠕动着一些虫鸟融合的怪胎，像是生出的脓疮。

　　山寺的后面，是一片梯田。

　　“呃呃呃——”

　　随着刘大脚靠近，梯田中传来了一阵阵呻吟声。而老刘却是放下扁担，用瓢子舀起几只足有拇指大的蝌蚪，丢进了稻田里。

　　“老刘！”

　　“刘叔叔……”

　　“为什么……”

　　……

　　刘大脚耳畔是模糊不清的声音，他一块块梯田走过，始终走在道路中央，不去靠近任何一边。

　　哗啦——

　　斜风吹起紫雨，敲打在老刘披着的半透明罩衫上。此刻，一株高大的稻子随着雨水吱嘎作响，在老刘的身侧，突然倾倒，咬向了他的脚面！

　　只是刘大脚早有防备，在那稻子扑来时，他已经抽出背后的镰刀，猛地向下一挥！

　　噗呲——！

　　一股紫红泼洒，咕噜噜滚落了一颗圆滚滚的物件。仔细一瞧，嘿，却是一颗还睁着眼睛的人头！

　　那人头此刻怨毒的看着老刘，似是想要吃了他一般！

　　“老刘头！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此刻，刘大脚却是不敢与那人头对视，只是别过脑袋，猛地用那镰刀在人头上一割！

　　噗！

　　人头竟好似稻穗一般破开，散落出了一大捧紫红色的稻米。

　　噗通！

　　一只足足半米高的虎纹蛙，从旁边的稻田跳出，舌头一卷，直接将那地上的血色稻米给吃了个干净！

　　“咕咕~”

　　那虎纹蛙看着刘大脚，歪着脑袋，嗅了嗅他身上的气息，转身跳入了稻田，激荡起一团紫水。

　　刘大脚默默站着，片刻，抬起头。

　　山寺后层层迭迭的梯田，是之前佛爷们专门开垦的。

　　佛田不用纳税，不用劳作，只消得招呼一声，各个村落就得送来老农劳作，不然，一个不敬国教的名头扣下来，便是抄家灭门。

　　此刻，紫雨渐停，一线月光洒落层层迭迭的稻田。七八十亩的稻田一片繁茂，粗大的稻梗挺立，在细雨中交迭出细密的影子。

　　在那纤细的桔梗上，是一颗颗男女老幼的人头。大家挤在一起，无声的摇曳，就像是一年前，在佛田里劳作一样。

　　那些水稻人看向刘大脚的目光，让他头皮发麻。

　　阴影里，时不时有虎纹蛙跳起，咬住人头的皮肉撕扯。一旦皮肉被破坏，便是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伤口倾泄出一片血红的稻米，任虎纹蛙大快朵颐。

　　而似人非人的惨叫声，嗡嗡成一片，让人不寒而栗。人与蛙，吃与被吃的关系，在这方天地颠倒了过来。

　　刘大脚撒完蝌蚪，不敢再看，转身快速离开，绕过院墙，便要进入山寺。

　　而此刻，他却在临近门前微微顿住。

　　下方的山路上，一名僧人领着一行六人，正一步步走向山寺。细雨朦胧中，紫色的雾气升腾，在枯朽的巨树间一片飘渺。

　　“祸事！”

　　刘大脚一愣，旋即脸上浮现出一抹急色。

　　他可是知道进来的人，会是什么下场！这群妖怪完全没有人性！

　　得救人！

　　此刻，他立刻上前两步，想要冲过去说些什么。

　　只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僧人硕大的蛙眼，却又胆怯了。是的，他怕死，怕再也见不到女儿。

　　就像之前，无数次胆怯一样。勇气是人与生俱来的伟大，也是昂贵的消耗品。

　　“刘老！”

　　此刻，那僧人见到刘大脚，却好似遇到了救星一般！他那双巨大的眼睛，几乎要掉出眼眶，立刻快走几步，扯住刘大脚的肩膀，道：“快去迎贵客进庙，备上些个斋饭！”

　　说着，那僧人转身，朝着季然双手合十，道：“施主，请了。”

　　此刻，站在了庙宇前，这僧人好似终于多了一分胆气。

　　他那双诡异的眼睛中，好似有什么黑色的东西游动。却不等季然细看，便脚底抹油般进入了庙内。

　　刘大脚愣了愣，看着季然一行人，有些慌乱。

　　季然背着神龛，踱步走上庙门。

　　砰！

　　而此刻，刘大脚却是颤抖的伸出手，低声道：“走！”

　　“快走！”

　　“嗯？”

　　季然眼神微眯，刘大脚正要继续，却听到一声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刘施主，你要做甚？”

　　季然抬头，看到在庙门后，房梁下侧阴惨惨的探出了一颗女人头。这女人没有头发，只有一袭宽大的淄衣飘动在空中，赫然是一个尼姑。

　　而在衣服下摆，则是一根粗壮的稻杆。

　　“啊！”

　　站在季然身边的袁三冷不丁看到这般景象，吓得当即一个踉跄，接连后退几步！

　　那李姓汉子四人，此刻也是浑身发毛，僵立在原地。

　　季然倒是神色从容，一只1级的鬼怪罢了。

　　“还不带施主前去吃斋！？”

　　庙门的另一侧，又一颗人头投下了脸盆大的阴影。这又是一个水稻人，只是稻杆上顶着的人头，却是一颗肥硕的大和尚。这和尚小眼吊鼻，一张大嘴几乎撕开了整张脸，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庙门方向的自己。

　　“走吧。”

　　季然淡定开口，不等刘大脚反应，便径直的走了进去。袁三咬着牙，毫不迟疑的跟进。

　　剩余的四人瞧着那两个水稻人阴沉诡异的目光，也不敢耽搁，全部进入了庙内。

　　此刻，紫雨消散，天边泛起鱼肚白来。

　　一线朝阳照在了大雄宝殿的牌匾，庙宇大道两侧，泥塑融合着一名名僧侣的血肉，随着紫雨、星光退去，苏醒过来。

　　菩萨与佛陀的塑像蠕动哀嚎，一时间，好似群魔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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