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晋阳宫变前夜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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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路疾行,阿沅显然对王府的守卫轮换和巡逻路线了如指掌。她带着两人在复杂的后花园、库房区、仆役居住的狭窄巷道间急速穿行,巧妙地避开了一队队被马厩大火惊动、匆匆赶去增援或加强其他要害区域巡逻的王府卫兵。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足迹,也掩盖了所有细微的声响。
最终,阿沅在一个极其偏僻、堆满废弃杂物的院落角落停了下来。这里紧邻着王府最外侧的一道高墙,墙根下荒草丛生,几棵半枯的老槐树在风雨中摇曳着光秃秃的枝桠。角落里,一个几乎被枯藤完全覆盖、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狗洞,通向墙外深沉的黑暗。
阿沅松开李如兰的手腕,警惕地扫视了一眼身后,确认无人跟踪,这才猛地转过身。
她一把掀开早已被雨水浸透的斗笠,蓑衣也被她随手扯下扔在湿漉漉的地上。雨水顺着她利落束起的发髻流淌下来,冲刷着她棱角分明的脸庞和那道狰狞的疤痕。
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钢刀,先是深深地、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复杂情绪凝视着李如兰的脸,仿佛要将这张阔别多时的容颜刻进灵魂深处。
随即,那目光又转向旁边如铁塔般矗立、浑身肌肉紧绷、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的石憨,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感觉石憨哥更加生猛也更见沉稳。
“如兰……”阿沅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风雨也吹不散的沉郁,“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见到二位。”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目光再次变得锐利如鹰,望向石憨,心头在想,李璃雪咋没同行。
前日子又是雪又是冷雨,她染风寒,咳咳咳,还未痊愈呢。
休养生息中!
石憨石大哥,还是默然少语,只是脸上也有又见阿沅的松驰。
李如兰她向前一步,雨水顺着额发流进眼睛,有些刺痛,她却毫不在意,目光灼灼地回望着阿沅,“阿沅,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令牌……”她摊开手掌,那枚刻着“信”字和奇异图案的令牌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幽暗的光,“还有,那‘烽火台三绿两赤’……”
“烽火台三绿两赤?”阿沅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震惊比刚才认出李如兰时更甚!她猛地抓住李如兰的肩膀,力道之大让李如兰都感到一阵疼痛,“你……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个?!你听到了什么?!”
“淮阳王李璘!”李如兰迎着她锐利的目光,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就在方才,听松阁书房!他与心腹密谋:‘安禄山范阳起兵日,即晋阳举事时’!起事信号,就是烽火台——三绿!两赤!”她举起手中的令牌,指着背面的图案,“这个,是不是就代表那个信号?”
阿沅死死地盯着令牌上的图案,又猛地抬头看向李如兰,眼中瞬间翻涌起惊涛骇浪!
震惊、狂喜、难以置信、一种沉甸甸的宿命感……种种情绪在她脸上交织变幻。
她缓缓松开抓着李如兰肩膀的手,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又挺得笔直。
“是……”阿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和奇异的解脱,“就是这个信号。三道绿烟,两道赤火,冲天而起之日,便是这晋阳城……不,是这天下,改天换地之时!”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她抬手,指向王府西面,在那重重雨幕和屋宇之后,晋阳城城墙的方向:“看到那最高的烽燧了吗?就在城西角楼之上。那是掌控全城烽火号令的枢纽。这枚‘信’字令,”她点了点李如兰手中的令牌,“便是号令烽燧的符节!持此令者,可命烽燧守卒,燃起三绿两赤之烟!那是发动全城义军、攻占王府、夺取晋阳大权的最高指令!”
义军?
攻占王府?
夺取晋阳?!
李如兰和石憨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阿沅口中吐出如此惊天动地的计划,依旧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阿沅,你……”李如兰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是义军的……首领?”
“首领之一。”阿沅坦然承认,脸上那道疤痕在雨水冲刷下更显刚毅。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炭火,穿透重重雨幕,投向那不可见的烽燧方向,声音里蕴含着火山爆发前压抑的力量,“这些年,天灾不断,人祸更烈!朝廷横征暴敛,藩镇拥兵自重,贪官污吏如豺狼,黎民百姓在水火中煎熬!这太原城,看着繁华,内里亦早已是干透的柴薪!只差一点火星!”她猛地收回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如兰和石憨,“我们的人,遍布三教九流,渗透在王府、军营、市井!只待那烽烟一起,便是燎原之势!淮阳王想借安禄山起兵之机谋反?哼!他不过是螳螂捕蝉,我们,要做那在后的黄雀!这晋阳城,该由真正受苦受难的百姓说了算!这天下,也该变一变了!”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风雨飘摇的王府角落。
石憨听得虎目圆睁,热血沸腾,忍不住低吼一声:“说得好!晋阳这鸟世道,早该他娘的变天了!”他看向阿沅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重。他未料想到,渔家阿沅作为女子,会投身义军!
李如兰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在冰冷的身体里奔涌。
她紧紧攥着手中那枚沉甸甸的“信”字令,感受着它冰冷的棱角和蕴含的千钧之力。父亲忧国忧民的面容,长安城可能的劫难,淮阳王的阴谋,阿阿沅所代表的义军那改天换地的呐喊……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就在这时——
“咴——!!!”
一声异常凄厉、饱含痛苦与恐惧的马嘶,如同濒死的哀鸣,猛地从马厩方向刺破雨幕传来!
紧接着,是更加混乱的嘶吼和兵刃撞击的刺耳声响!
显然,火势虽然被控制,但受惊的战马冲出了马厩,引发了更大的骚乱!
“追!有奸细纵火!别让他们跑了!”
“封锁府门!搜!给我仔细搜!”
王府卫队统领气急败坏的咆哮声隐隐传来,伴随着大批卫士急促跑动、铁甲碰撞的铿锵声,正朝着他们这个偏僻角落的方向快速逼近!火光和人影在远处的巷道口晃动!
“他们搜过来了!”石憨低吼一声,握紧了青冈木棍,庞大的身躯挡在阿沅和李如兰身前,如同准备迎击惊涛的礁石。
阿沅脸色一沉,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决绝的寒光一闪。“没时间了!”她猛地一指墙根下那个被枯藤掩映的狗洞,“如兰,带着令牌,立刻出府!石大哥,护住她!王府外西北角,柳林废祠,是我们的一处暗桩!去那里等我!”
“那你呢?”李如兰急问。
“我留下断后!引开追兵!”阿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猛地抽出腰后长刀,冰冷的刀锋在雨水中划出一道寒芒,映亮了她眼中赴死般的坚定,“烽火令在你手,比我更重要!快走!”
“不行!”李如兰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雨水混杂着焦急的泪水在脸上流淌,“要走一起走!”
“糊涂!”阿沅厉声喝道,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如同燃烧的冰,“记住我的话!柳林废祠!这乱世,该变天了!活下去,干下去,如兰!为了这天下无数受苦的人!”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李如兰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感——有诀别的不舍,有托付的沉重,更有对即将到来的风暴那无比坚定的信念!
话音未落,阿沅猛地转身,长刀在雨中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她非但没有躲藏,反而朝着追兵声音传来的方向,如离弦之箭般疾冲而去!
口中发出清越的、带着明显挑衅意味的长啸!
“奸细在此!不怕死的,尽管过来!”
啸声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所有追兵的注意!
“在那边!快追!”
“抓住她!”
杂乱的呼喝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立刻被吸引过去,迅速远离了这处偏僻的角落。
“阿沅——!”李如兰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泪水汹涌而出。
“走!”石憨双目赤红,却异常清醒。他知道此刻犹豫就是辜负!他一把抓住李如兰的手臂,不由分说,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她,扑向墙根下那个湿漉漉的狗洞!
冰冷的泥水糊了一身。
李如兰最后回头望去,只看到阿沅那决绝冲入风雨、冲向刀光剑影的模糊背影,像一支射向惊涛骇浪的箭!
下一秒,她已被石憨强有力地推过狭窄的洞口,重重地摔在王府外墙冰冷泥泞的地面上。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衣衫,刺骨的寒意让李如兰浑身一颤。
她挣扎着抬起头,抹去糊住眼睛的泥浆和雨水。身后,太原王府那巍峨森冷的高墙如同蛰伏的巨兽,将墙内冲天而起的火光、凄厉的马嘶、兵刃的撞击和阿沅那决绝的长啸,都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石憨庞大的身躯也紧跟着从狗洞里钻了出来,带出一大蓬枯藤和泥水。他迅速起身,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里是一条极其狭窄、堆满垃圾污水的死巷,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巷口外,是晋阳城在暴雨中沉睡的、黑沉沉的街巷。
“快走!”石憨一把将李如兰从泥水里拽起,声音低沉急促,“不能辜负了你阿阿沅!”
李如兰咬着牙,将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悲鸣和泪水狠狠咽了回去。她最后望了一眼那堵隔绝生死的王府高墙,目光里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刻骨的仇恨。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那枚被雨水冲刷得冰凉、棱角却仿佛要刺破掌心的“信”字令牌!
她不再犹豫,朝着巷口外西北的方向,在石憨的护卫下,一头扎进了茫茫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水如鞭子般抽打着身体,每一步踏在泥泞的街道上,都溅起浑浊的水花。
李如兰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幕,死死地投向城西的方向。在那里,在无边的黑暗和暴雨深处,一座高耸的烽燧轮廓,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晋阳城古老的城墙之上。
三绿!
两赤!
那即将点燃的烽烟,将不仅仅是一场叛乱的火光,更将是焚烧这腐朽王朝、点燃燎原烈焰的第一簇星火!
阿沅那决然的话语,如同烙印般烫在她的心头:“这乱世,该变天了!”看似盛世之下,下面依然多的是苛捐杂税,贪欲的官吏,和百姓苦难。
风雨如晦,前路茫茫。
但手中那枚冰冷的令牌,却仿佛在黑暗中,透出一点微弱而炽热的、足以焚尽一切污浊的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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