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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晋阳宫变前夜雨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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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淮阳王一声冰冷的嗤笑,打断了对方的话,“天宝盛世?不过是粉饰出来的虚妄!他李隆基沉迷酒色,任用奸佞,宠信胡儿,早已失了天命人心!这天下,该换换主人了!安禄山在范阳厉兵秣马,非止一日,他那点狼子野心,长安城里的那位真就半点不知?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淮阳王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热和刻骨的怨毒:“他以为他还能稳坐那太极宫的龙椅?做梦!这太原城,这河东道,这北地的雄兵,就是我李璘的底气!只待范阳火起,狼烟冲天,我晋阳大军便即刻南下,与安禄山南北呼应,直取潼关!到那时……”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想象那辉煌的场景,声音里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这锦绣江山,就该换个姓氏来坐坐了!”

  “啪!”

  一声轻响,似乎是手掌重重拍在檀木桌面上的声音,伴随着杯盏微微震动的轻吟。

  窗外的李如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几乎要盖过窗内淮阳王那阴鸷的声音和窗外肆虐的风雨。

  她死死咬住下唇,一丝淡淡的铁锈味在口中弥漫开来,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惊呼。

  父亲那张刚毅而忧虑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被长安城巍峨宫阙在漫天烽烟中崩塌的恐怖景象所取代。

  晋阳举事!南北夹击!

  这早已不是猜测,而是冰冷的、即将引爆的惊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规律节奏的“笃、笃”声,从脚下的回廊阴影里传来。

  那是石憨在用小石子叩击廊柱,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他已到达指定位置,随时准备制造混乱!

  李如兰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几乎冻僵的四肢。她最后深深地、贪婪地凝听了一瞬窗缝里传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语调的起伏,将“安禄山范阳起兵日即晋阳举事时”、“烽火台三绿两赤”这些要命的字眼,如同烙铁般死死烙印在脑海最深处。

  她不再犹豫,身体如同卸去千斤重担的灵猫,沿着湿滑的墙壁无声滑落。脚尖刚触及下方回廊湿漉漉的地板,石憨那魁梧的身影立刻从芭蕉叶的浓密阴影中闪出,一双虎目在黑暗中灼灼放光,无声地询问着。

  李如兰重重地点了下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无需言语,一切已在不言中。她朝着庭院对面、被重重雨幕遮挡的马厩方向,用力一指!

  石憨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穿透密集的雨帘,死死锁住悬挂在听松阁前庭一根高大灯杆上、在狂风中剧烈摇摆挣扎的硕大灯笼!那灯笼离他藏身的芭蕉丛有近十丈远,中间隔着开阔的、被雨水冲刷得明晃晃的青石板庭院,暴露在门口卫士的目光之下!

  “娘的,看老子的!”石憨心中一声低吼,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凝聚。他脚下生根般稳稳扎在湿滑的地面,腰腹猛然一拧,粗壮的手臂肌肉如虬龙般坟起,带动那根沉重的青冈木棍,以雷霆万钧之势,自下而上,由后向前,划出一道撕裂雨幕的凶悍弧线!

  “呜——!”

  棍风凄厉,竟短暂地压过了风雨的咆哮!

  黝黑的青冈木棍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棍尖精准无比地挑中了灯笼下方悬挂的、湿漉漉的绳索!

  “崩!”

  绳索应声而断!

  那盏巨大的、糊着厚厚油纸的灯笼,像一只被斩断了线的风筝,在狂风暴雨中猛地一沉,随即被肆虐的狂风卷起,翻滚着,带着里面摇曳挣扎的烛火,如同一颗燃烧的陨星,朝着庭院对面、灯火通明、人声马嘶最为集中的马厩方向,呼啸着飞坠而去!

  时间仿佛在灯笼坠落的瞬间被拉长。

  李如兰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追随着那道在风雨中翻滚下坠的、带着微弱火光的轨迹。

  “轰——!!!”

  灯笼如同天罚的火球,精准无比地砸穿了马厩顶棚一处因年久失修而略显单薄的茅草顶!

  干燥的茅草、堆积如山的草料、悬挂的鞍鞯……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在狂风的助威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赤红的烈焰冲天而起,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瞬间将大半个马厩吞没!

  “咴咴咴——!!!”

  “失火啦!马厩失火啦!快来人啊!”

  “我的马!快救马!”

  “水!快拿水来!”

  凄厉惊恐的马嘶声、卫士们变了调的嘶吼声、杂乱的脚步声、铜盆铁桶的撞击声……所有压抑在暴雨下的死寂被这突如其来的烈焰彻底撕碎!

  整个王府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蚁巢,瞬间炸开了锅!

  听松阁门前那四尊铁塔般的卫士,脸色骤变,其中两人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转身就朝着火光冲天的马厩方向狂奔而去!

  回廊阴影里的暗哨也纷纷惊动,身影晃动,扑向起火点。

  混乱!

  致命的混乱降临了!

  “走!”石憨低吼一声,如同出闸的猛虎,从芭蕉丛中暴起!目标直指此刻防卫最为薄弱的听松阁正门!

  李如兰紧随其后,湿透的夜行衣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绷紧如弦的身形。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混乱的人影和弥漫的水汽,牢牢锁定阁楼那扇此刻已近在咫尺、雕刻着繁复松鹤纹路的朱漆大门!

  就在两人即将扑到门前的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从廊柱的阴影里直接生长出来,带着一股凌厉无匹的杀气和冰冷的雨水腥风,毫无征兆地斜刺里扑出!

  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老茧的手,如同铁钳,精准无比地扣向李如兰持剑的手腕!

  另一只手中,一道冰冷的寒芒划破雨幕,带着刺骨的锐啸,直指李如兰的咽喉!

  太快!

  太狠!

  太近!

  李如兰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那致命的锋芒带来的冰冷刺痛感已经触及皮肤!生死关头,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无数次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本能接管了身体!

  她扣在腕间的短刃甚至来不及完全出鞘,只能手腕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地向内一翻,用那尚未完全拔出的精钢刀鞘末端,险之又险地向上格挡!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在暴雨声中炸响!

  火星迸溅!

  巨大的冲击力沿着刀鞘传来,震得李如兰整条手臂瞬间麻木,虎口剧痛,几乎要裂开!

  脚下立足不稳,被那股沛然巨力推得踉跄着向后跌退!

  然而,那柄刀的主人似乎比她更加震惊!

  就在刀锋被格开的瞬间,就在李如兰踉跄后退、脸上湿透的蒙面黑巾被刀风扫落一角、露出下颌和颈侧一小片肌肤的刹那——

  那只持刀的手,竟硬生生僵在了半空!刀尖距离李如兰的咽喉,不足一寸!

  一个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见了鬼魅般的、带着剧烈颤抖的女声,穿透了周遭的混乱喧嚣,清晰地刺入李如兰的耳中:

  “兰……如兰?是你?!”

  这声音……这声音?!

  如同一个惊雷在李如兰脑海中炸开!

  所有搏杀的狠厉、脱身的急迫,在这一声惊疑交加的呼唤下,瞬间土崩瓦解!

  她猛地抬头,雨水模糊的视线死死聚焦在袭击者的脸上!

  蓑衣斗笠下,是一张被雨水冲刷得异常清晰的脸。不再是记忆中渔家少女的温婉圆润,而是被风霜打磨出的棱角分明,肤色是常年奔波留下的浅麦色。左颊一道寸许长的暗红旧疤,从颧骨斜划至耳根,如同一条狰狞的蜈蚣,在摇曳的火光映照下更显触目惊心。

  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此刻因为极度震惊而瞪得滚圆的眼睛!那熟悉的、带着水乡女子特有的明亮底色,此刻却燃烧着火焰般刚毅和难以置信的眼神!

  “阿……阿沅?!”如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同样无法掩饰的惊骇和狂喜,失声叫了出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马厩方向烈焰冲天,映红了半边天,人喊马嘶沸反盈天。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两人身上。她们隔着不过一臂的距离,在王府最核心的听松阁门前,在这兵荒马乱、杀机四伏的雨夜里,如同两尊凝固的石像。

  石憨本已怒吼着挥棍要扑上来解围,此刻也硬生生刹住了脚步,看着这诡异对峙的一幕,虎目圆睁,满脸愕然。

  阿沅眼中的惊疑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锐利的审视和一丝无法言喻的复杂。

  她持刀的手并未放下,只是那逼人的杀意已然消散。她的目光如同探针,飞速扫过李如兰的脸庞、身形,最终,定格在她因格挡而微微敞开的衣襟领口内侧——那里,紧贴着锁骨下方的肌肤,一点殷红如血的、米粒大小的朱砂痣,在湿透的衣料下若隐若现!

  就是这颗痣!

  阿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年初相识,两人曾在洞庭湖水里凫水,她曾很好奇地摸过兰姐颈下这颗天生的红痣!

  刻在骨子里的记忆瞬间被唤醒!

  “如兰,真的是你!”阿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随即被更加冷硬的决断取代。她猛地收回钢刀,反手插入腰后刀鞘,动作干净利落。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摸出一物,迅速塞到李如兰手中!那触感冰凉坚硬,带着对方急促心跳传递过来的温热。

  “拿着!快跟我走!此地绝不可留!”阿沅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一把抓住李如兰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她甚至没看旁边还处于震惊中的石憨一眼,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确认混乱的王府卫士注意力仍被马厩大火牢牢吸引,立刻拽着李如兰,朝着听松阁侧面一条被浓密藤蔓遮掩的、通往王府更深处的狭窄甬道疾奔而去!

  石憨反应极快,虽然不明就里,究竟是何物,但眼见李如兰被带走,毫不犹豫地低吼一声:“等等俺!”拖着青冈木棍,庞大的身躯异常敏捷地紧随其后,撞入那片被雨水打得哗哗作响的藤蔓阴影之中。

  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灌入衣领。狭窄的甬道两侧是高耸的墙壁,脚下是湿滑的青苔和凹凸不平的碎石。阿沅在前方引路,脚步迅疾而精准,对王府的路径熟悉得如同自家后院。

  她紧握着李如兰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仿佛一松开,这个患难之交的兰姐就会轻易消失在风雨里。

  李如兰被拽着踉跄前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手中紧紧攥着阿沅塞给她的那件东西,冰冷的棱角硌着掌心。借着甬道转角处微弱的天光,她飞快地低头瞥了一眼。

  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非金非木,触手沉甸甸,带着一种矿石特有的冰凉。令牌边缘磨损得厉害,显然经历了漫长的岁月。

  正面,用极其古朴刚硬的刀法,深深镌刻着一个古老的篆字——“信”!

  背面,则是更为抽象的图案:三道并列的波浪纹,上方两道短促如楔子的刻痕,下方一道略长的刻痕。整个令牌透着一股粗犷、厚重、带着泥土和硝烟气息的沧桑感。

  “信”?这图案?李如兰的思绪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翻腾。她猛地想起方才在听松阁窗外,淮阳王那冰冷的声音——“烽火为号,三绿两赤!”

  三道波浪纹,三道绿色烽烟?两道楔形刻痕,两道赤色火光?

  这令牌上的图案,难道就是那颠覆乾坤的烽火信号?!

  她猛地抬头看向前方阿沅在风雨中挺直的背影。粗布短打,外罩着简陋的皮甲,腰后斜插长刀,步履间竟然带着一种久经沙场才有的沉稳与杀伐之气。

  勇毅然!

  这洞庭湖畔结识的少女,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怎么会出现在太原王府最核心的禁地?还身怀如此至关重要的信物?

  无数的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住李如兰的心,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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