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9章 浴火重生的人类文明

　　太阳，这颗在四十六亿年的漫长岁月中，以其光和热，无私地哺育了整个太阳系的母星，第一次，向她的孩子们，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日珥”计划的能量洪流，在完成了对“真理”舰队的审判之后，其无与伦比的伟力并未就此消散。它像一柄无形的、贯穿了时空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太阳那本就汹涌澎湃的光球层上。被激怒的恒星，以前所未有的暴烈，做出了回应。

　　一场覆盖整个太阳系的、史无前例的超级太阳风暴，爆发了。

　　这不是旧时代新闻里，那种仅仅会干扰电磁通讯、催生绚丽极光的太阳风暴。这是……恒星的震怒。

　　亿万吨的高能带电粒子，被加速到亚光速，形成了一道横扫一切的能量海啸。紧随其后的，是足以将行星磁场彻底撕裂的x射线与伽马射线爆。整个太阳系，从水星到柯伊伯带，都被这股来自生命之源的、最原始的毁灭力量，彻底淹没了。

　　在月球“神都”的指挥中心，巨大的全息星图上，代表着太阳的那个光球，变成了一个不断闪烁、释放着死亡数据的赤红色警报源。

　　“警告！检测到超规格日冕物质抛射！”

　　“警告！太阳风速已超过临界值百分之一万！”

　　“警告！高能质子流将在九分钟后抵达地球轨道！”

　　“警告！火星轨道将在十七分钟后受到冲击！”

　　一连串的警报声，如同为旧时代奏响的丧钟，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刚刚因歼灭了“真-理”舰队而升起的一丝喜悦，瞬间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无力的冰冷恐惧所取代。

　　他们赢了与“监护者”前哨战的胜利，但代价，却是输掉了与自己母星的共存关系。

　　地球。

　　这颗蔚蓝色的星球，首当其冲。

　　行星级能量护盾，在抵挡了“水滴”舰队和月球要塞交火的余波后，本就处在濒临过载的边缘。此刻，面对来自太阳的、源源不断的狂暴冲击，它只坚持了不到三分钟，便在一阵刺眼的电光中，轰然破碎。

　　失去了磁场与护盾的庇护，地球的大气层，如同被剥去外壳的鸡蛋，赤裸地暴露在了毁灭性的太阳风之下。

　　高能粒子流，像亿万柄无形的刮刀，疯狂地剥离着、电离着大气层。天空，不再是蓝色。它先是变成了一种诡异的、妖艳的紫色，紧接着，又被染成了末日般的、不祥的血红。臭氧层，在短短几秒内，便被彻底分解。

　　紧接着，是灼热。

　　大气温度，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急剧攀升。地球表面的所有水分，都在被迅速蒸发。江河湖海，翻腾着，沸腾着，化作巨量的水蒸气，冲入高层大气，然后又被太阳风无情地吹散到宇宙空间中。

　　那些在战争开始后，被迁移到地下掩体城市的人们，是幸运的。但仍有数以亿计的人，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了地表。他们可能是负责维护生态圈的生物学家，是守护文明遗迹的卫士，是固守家园的平民。

　　在这一刻，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也是此生最后的景象。

　　在非洲的东非大裂谷，被复活的、成群的角马和斑马，不安地嘶鸣着，它们感受到了来自天空的、源于生命本能的恐惧。然后，灼热的空气，点燃了干燥的草原。一场席卷整个大陆的超级大火，开始了。

　　在亚洲的恒河平原，刚刚经历过一场季风雨的土地，迅速变得干裂、焦黑。奔腾的恒河，在短短几十分钟内，便断流、干涸，露出了沉寂了千年的河床。

　　在南美洲的亚马逊雨林，这片被誉为“地球之肺”的广袤森林，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燃烧的绿色地狱。无数珍奇的动植物，在这场浩劫中，连一声哀鸣都来不及发出，便化为了焦炭。

　　所有在地表的人类城市，都遭遇了灭顶之灾。电网、通讯、网络……所有依赖于电磁的现代文明产物，在太阳风暴的第一波冲击下，便已彻底瘫痪。紧接着，是焚尽一切的高温与火焰。

　　这场浩劫，不分国界，不分种族，不分信仰。它平等地，将死亡与毁灭，降临到这颗星球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留守在地表的人类，无论他们曾经拥有何等的财富、地位与权力，在恒星的怒火面前，都显得同样渺c小，同样无力。

　　这是来自文明摇篮的、最惨烈的背叛。地球，在用自己的死亡，埋葬着她的孩子们。

　　火星，“赤色方舟”。

　　虽然距离太阳更远，但火星的状况同样不容乐观。它的大气层本就比地球稀薄，人造磁场也远不如地球的天然磁场强大。

　　当太阳风暴抵达时，“赤色方舟”那巨大的穹顶，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声。穹顶外的天空，变成了一片由高能粒子流组成的、狂暴的极光海洋。

　　数以亿计的火星公民，聚集在地下城市的避难所里，感受着头顶传来的、如同天崩地裂般的剧烈震动。穹顶的能量读数，在疯狂地下降。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祈祷着这座人类在外星建立的第一座、也是最伟大的一座城市，能够挺过这场考验。

　　刘婷，这位帝国最顶尖的基因外科医生，正带领着她的医疗团队，在火星最大的地下医疗中心里，抢救着从“圣盾”舰队撤下来的重伤员。突然，整个医疗中心，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所有的生命维持系统，都发出了刺耳的警报。

　　“备用能源呢？！”刘婷冷静地问道。

　　“报告主任！穹顶的能量消耗过大，已经开始抽取所有区域的备用能源了！我们……我们最多还能维持十五分钟！”一名护士颤抖着回答。

　　刘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意味着，十五分钟后，这里所有的重症伤员，都将因为设备停机而死亡。

　　她的哥哥，刘铁，用半生血汗为她换来的这片“干净的天空”，此刻，也即将碎裂。

　　太阳系的其它角落，同样上演着末日的景象。

　　在木星的工业环，无数的工厂和空间站，因为能量过载而发生了连锁爆炸。在土星环附近，那些被改造为星际要塞的卫星，其表面的防御设施，也被太阳风暴摧毁殆尽。

　　赵月率领的“圣盾”舰队残部，在刚刚经历了与“水滴”的血战后，又一头扎进了这场能量风暴的地狱之中。无数本就伤痕累累的战舰，因为护盾失效、系统宕机，而在风暴中，无助地翻滚、解体。

　　“昆仑山”号的舰桥上，红色的警报灯，映照着赵月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刚刚失去了弟弟，现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的部下，被这场天灾所吞噬。

　　她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因为在这样的天灾面前，任何命令，都是苍白的。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舷窗外，那片绚烂而又致命的星空。她的眼神，空洞得，仿佛已经死去了。

　　整个太阳系，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被恒星亲自点燃的、巨大的炼狱。通讯被完全切断，每一个殖民地，每一支舰队，都成了一座孤岛，在狂暴的能量海洋中，独自挣扎求生。

　　人类文明，在付出了数以万计的战舰、数千万最精锐的士兵的生命，终于赢得了战争之后，却要面对一场，由自己亲手引发的、更加残酷的、波及三百亿人口的……大清洗。

　　月球，“神都”。

　　这里，是整个太阳系，唯一还能维持运转的地方。深藏于月球背面的地下，让它免受了太阳风暴最直接的冲击。

　　但在指挥中心里，气氛，却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压抑，都要冰冷。

　　巨大的全息星图上，代表着人类殖民地的光点，正在一个接一个地，变成代表着“失联”的灰色，或是代表着“已确认毁灭”的黑色。

　　地球，这个曾经最耀眼的蓝色光点，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暗淡的、大部分区域都被标记为黑色的死亡星球。

　　根据“普罗米修斯”系统通过引力波与中微子通讯，传回的最后数据进行的估算，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被投射在了主屏幕的中央。

　　预估死亡人数：三十一亿。

　　这个数字，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向上跳动。

　　三十一亿……

　　这个数字，超过了旧时代地球上任何一场战争、瘟疫、饥荒所造成的死亡人数的总和。

　　指挥中心里，死一般的寂静。每一个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个数字，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已经被彻底扼杀了。

　　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那些心硬如铁的参谋，此刻，都无法控制地，浑身颤抖起来。他们的脸上，露出了茫然、痛苦、和深深的自我怀疑。

　　我们赢了……可是，如果这就是胜利的代价，那么，这样的胜利，还有意义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个端坐在指挥席最高处的、唯一的、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平静的男人。

　　帝王，李长夜。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没有痛苦，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攀升的、代表着数十亿同胞死亡的数字，眼神，深邃得，如同两潭冰封了万年的寒潭。

　　仿佛，那不是三十多亿条活生生的生命，而仅仅是……一个冰冷的、无关紧要的数字。是他为了赢得这场赌局，所必须付出的、早已计算好的筹码。

　　王宸，这位白发苍苍的神工监，踉跄着，走到了李长夜的面前。他的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痛苦与不解。

　　“陛下……”他嘶哑地开口，“为……为什么……会这样？‘日珥’计划的威力……超出了我们的预估……太阳的反应……也超出了所有模型的推演……这……这不是我们计划中的……代价……”

　　李长夜缓缓地，将目光，从屏幕上，移到了王宸的脸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像一柄冰锥，刺入了每一个人的心脏。

　　“你错了，王宸。”

　　“这一切，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普罗米修斯’，推演过一百三十七万次‘日珥’计划启动后的结果。其中，有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推演结果，都指向了我们现在所面临的、这种级别的太阳风暴。”

　　“也就是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有几十亿人，死于这场‘胜利’的余波。”

　　“我只是……没有告诉你们而已。”

　　轰！

　　李长夜的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地劈在了指挥中心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他们……都呆住了。

　　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相信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

　　这一切……竟然是帝王早已预料到的？这数十亿人的死亡，竟然是他计划中，默许的、甚至可以说是故意促成的“代价”？

　　为什么？！

　　“为……为什么？”王宸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语调，“您……您明明可以……提前将更多的人，转移到火星，转移到木星……您明明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

　　“最低？”李长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度冰冷，甚至可以说是残忍的弧度，“王宸，你还是不懂。”

　　他站起身，走到了巨大的星图前。他伸出手，指向了那颗已经变得暗淡的、代表着地球的星球。

　　“黄金时代，持续了近一个世纪。它给了我们繁荣，但也给了我们……累赘。”

　　“太多的人，安逸了太久。他们忘记了，宇宙的本质，是黑暗森林。他们以为，和平是理所当然的。即便是在备战的五十年里，依旧有无数的人，在心中，抱有侥-幸的幻想。他们会成为我们未来战争的……不稳定因素。”

　　“还有地球。这颗摇篮，太温暖，太舒适了。它承载了我们太多的情感，太多的历史，太多的……软弱。只要它还完好无损地存在，人类，就永远无法真正地，斩断自己的退路，就永远无法，变成一个纯粹的、只为战斗而生的星际文明。”

　　“所以，我需要一场‘火’。”

　　李长夜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神明般的意志。

　　“一场足够大的火。一场能烧掉我们所有累赘，烧掉我们所有软弱，烧掉我们所有退路的……大火。”

　　“这场太阳风暴，就是我选择的‘火’。它替我，完成了对文明的‘筛选’。所有不够强大、不够幸运、不够坚决的人，都将被淘汰。所有对母星抱有不切实际幻想的、多愁善感的情绪，都将随着这颗星球的生态毁灭，而被彻底埋葬。”

　　“从这场火中活下来的，才是我们这个文明，未来所需要的……‘火种’。他们将更加团结，更加坚韧，也更加……冷酷。他们将彻底抛弃地球，以整个太阳系为家园，以星辰大海为战场。他们将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没有任何杂念的……剑。”

　　他转过身，环视着指挥中心里，那些已经面无人色、用看魔鬼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的部下们。

　　“我用三十亿人的死亡，为我们的文明，换来了一次‘净化’。为我们未来的星际战争，扫清了内部的、所有可能存在的障碍。”

　　“现在，告诉我，王宸。”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位已经摇摇欲坠的老者身上。

　　“这笔交易……划算吗？”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他们发现，他们已经无法用“人”的逻辑，去理解眼前的这个帝王了。

　　他所站的高度，他所思考的维度，早已超越了凡人的情感、道德、与伦理。

　　他不再是一个领袖，不再是一个君主。

　　他是一个……为了文明的延续，可以亲手将文明本身，都投入熔炉进行重铸的……创造者与毁灭者。

　　他，正在一步一步地，将自己，变成……神。

　　一个，冷酷无情、视众生为刍狗的……神。

　　王宸看着他，看着那张英俊、平静、却又无比陌的脸。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双眼一翻，在巨大的震惊与悲痛中，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而李长夜，只是平静地，吩咐了一句“把他带去休息”，便重新坐回了他的王座。

　　仿佛，刚才那番足以颠覆整个文明价值观的言论，对他来说，不过是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星图。

　　那上面，代表着“监护者”主力舰队方向的区域，依旧是一片深邃的黑暗。

　　但他知道，他们，正在路上。

　　而他，和他的“新人类”，将在这里，以一个全新的、浴火重生的姿态，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战争，远未结束。

　　不，应该说。

　　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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