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灯油

　　第一节：灯油

　　我艰难地动了动唯一还有知觉的右手。青铜铃铛依旧冰冷地躺在掌心，沾满了污泥和我的血。它救了我两次。一次在虫潮，一次在河底棺椁的吸力下。钥匙……它真的是打开那九口棺材的钥匙？还是……打开某种更可怕东西的钥匙？

　　“呼……嘶……”每一次深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撕裂般的疼痛。我必须离开这里。林府的追兵可能还在外围，黑水沼里不知还藏着多少要命的东西。墨尘的“冻结”不知能维持多久，左臂那麻木的烙印，就像一颗埋在体内的毒瘤炸弹。

　　挣扎着，用还能动弹的右手和双腿，一点点从冰冷的烂泥里撑起身体。每一次用力，都感觉骨头在嘎吱作响，肺叶火烧火燎。泥水顺着破烂的衣服往下淌，混着暗红的血渍，狼狈不堪。

　　终于，半跪半爬地站了起来。双腿颤抖得厉害，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视线扫过四周，翻滚的灰雾，死寂的枯树，散发着恶臭的沼泽，还有那条如同巨大腐尸伤口般流淌的黑水河。

　　方向……沉棺镇？不，不能回去。林家绝不会放过我。其他地方……又能去哪里？

　　就在这茫然四顾，身心俱疲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在我灵魂深处响起的震颤，猛地从左臂传来！

　　不是烙印的剧痛！那是一种……牵引！一种源自血脉、源自骨髓深处的……共鸣！

　　源头……在西南方向！

　　我的心脏骤然一缩！猛地扭头看向西南！

　　黑水沼深处，灰雾翻滚得更加剧烈。但在那浓得化不开的灰暗深处，隔着遥远的距离，隔着风雨和雾气，我竟无比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冰冷、污秽、充满了无尽怨毒与饥饿的庞大气息！那气息……熟悉得令人灵魂战栗！

　　是它！林府那口被我亲手打开的冥棺！它就在那个方向！距离……似乎并不遥远！

　　是烙印！是我左臂上那该死的、被冥棺反噬后留下的烙印！它像一根无形的脐带，一头连接着我的生命本源，另一头……死死地系在了那口远在西南方向的冥棺之上！

　　“呃啊！”左臂那麻木的烙印处，骤然传来一阵强烈的、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伤的剧痛！那被墨尘灰白死气强行“冻结”的平衡瞬间被打破！烙印中的棺椁轮廓和符文再次亮起幽暗的光芒，疯狂地闪烁、扭曲！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吸力，如同无形的绞索，骤然从西南方向的虚空中延伸而来，狠狠勒住了我的左臂，勒住了我的灵魂！

　　“不——！”

　　我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身体猛地向前踉跄！双腿完全失去了控制，被那股源自血脉诅咒的恐怖力量拖着，身不由己地朝着西南方向——那冥棺所在的位置——迈出了沉重的第一步！

　　脚步落下，踩在冰冷的烂泥里，发出“噗嗤”一声轻响，却如同丧钟敲响。

　　烙印的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神经，每一次冲击都伴随着那吸力的增强。我的身体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地、一步，又一步，朝着那散发着无尽怨毒和死亡气息的源头走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仿佛脚下不是泥沼，而是凝固的沥青。

　　反抗？墨尘的“冻结”被这同源的气息轻易撕裂了。挣扎？全身的骨头都在哀鸣，所有的力气都在对抗烙印的侵蚀和那股吸力中耗尽。

　　意识在剧痛和冰冷的绝望中沉浮。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景物变得模糊扭曲。唯有西南方向那冥棺的气息，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得令人发疯。它在呼唤我。不，它在……拖拽我！将我拖回那噩梦开始的地方！

　　为什么？是因为我开了棺？是因为这烙印？还是因为……我身上带着这枚该死的“钥匙”铃铛？

　　右手下意识地死死攥紧掌心的青铜铃铛。冰凉的触感是这地狱行军中唯一的锚点。

　　就在这时，一个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我混乱的意识：

　　墨尘……他知道！

　　他一定知道这烙印会把我拖回冥棺！所以他才会说“点燃命灯”是唯一生路！他知道我避不开！他知道我终将被这诅咒拖到仇敌的棺椁前！

　　他是在逼我！逼我别无选择！逼我走到那口棺材面前，去点燃那盏用仇敌尸骸做灯油的命灯！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汗水混合着雨水和血水，从额头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片刺痛和模糊的血色视野。

　　身体在沼泽中蹒跚前行，越来越深入。四周的枯树更加扭曲狰狞，如同垂死挣扎的怪物。灰雾更加浓郁，带着一种粘稠的质感，仿佛无数亡魂的吐息。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再次隐隐传来，混杂在沼泽的恶臭中，更加清晰。

　　距离……在缩短！

　　左臂烙印的灼痛和吸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得我几乎窒息！每一次心跳都像在撞击烙印的封印，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为那口冥棺提供养分！

　　前方，灰雾深处，影影绰绰，似乎出现了一片……空地？

　　不！不是空地！

　　一座巨大的、由惨白巨石垒砌而成的祭坛轮廓，在翻滚的灰雾中若隐若现！祭坛古老、残破，布满青苔和风化的痕迹，散发着比沼泽更加沉重的死寂和岁月气息。

　　而在那祭坛的中央——

　　一口通体漆黑、缠绕着暗红色扭曲纹路的巨大棺椁，静静地、如同亘古不变的墓碑般，矗立在那里！

　　林府那口冥棺！

　　它竟然被转移到了这里！转移到了黑水沼深处这座诡异的祭坛之上！

　　棺盖依旧紧闭着，但那些暗红色的纹路却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幽幽的红光。丝丝缕缕的、带着甜腻腐朽气息的淡青色薄雾，正从棺盖的缝隙中不断渗出，如同活物的呼吸。

　　看到它的瞬间，左臂的烙印猛地爆发出一阵撕裂灵魂的剧痛！那股吸力骤然增强了十倍！我的身体彻底失控，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攫住，猛地向前抛飞！

　　“砰！”

　　身体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祭坛石面上。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挣扎着抬起头，视线被剧痛和血水模糊。

　　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冥棺，就在我眼前不到三丈之处！冰冷、巨大、充满了死亡和怨毒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在我的身上！

　　烙印在疯狂地灼烧、跳动！仿佛要破开皮肉，融入那口棺椁之中！

　　墨尘枯槁麻木的脸，和他那句冰冷的话，再次在濒临崩溃的意识中闪过：

　　“点燃命灯。”

　　“用仇敌的尸骸……做灯油！”

　　棺，就在眼前。

　　冰冷的、带着岁月腥气的祭坛石面，紧贴着我的脸颊。每一次剧痛的喘息都震动着身下的坚硬。三丈之外，那口冥棺如同蛰伏的巨兽，棺身上暗红的纹路在灰雾中明灭蠕动，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怨毒与死寂。左臂的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疯狂跳动、灼烧！那源自血脉的恐怖吸力，几乎要将我的灵魂从这残破的躯壳里硬生生扯出来，拖入那无边的黑暗！

　　墨尘的话，如同冰冷的毒蛇，在濒临崩溃的意识里盘踞嘶鸣：“点燃命灯……用仇敌的尸骸……做灯油！”

　　灯油……仇敌的尸骸……就在那口棺材里！

　　绝望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如同冰火交织，在我胸腔里猛烈冲撞！点燃命灯是死，被这反噬吸干是死，被林家抓住也是死！横竖都是死，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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