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凡尘一梦

　　忘川河畔，奈何桥头的石凳都还沾着夜露的凉，

　　孟婆握着汤勺的手却突然一抖，青瓷碗里的浊汤晃出三圈涟漪。

　　她又看见那个让她头皮发麻的身影了。

　　云天影就站在几步外的雾里，玄色衣摆被冥府的风卷着，最扎眼的是他心口那抹淡紫色烙印，像淬了忘不掉的执念，在昏暗中忽明忽暗。

　　孟婆当场就“蚌埠住”了。

　　哪有这么轮回的？

　　别家魂魄走奈何桥要磨磨蹭蹭哭半宿，这位倒好，阎君怕她记混还特意没给她灌孟婆汤，可架不住云天影轮回的速度比忘川的水流还快！

　　前一世的汤碗刚洗干净，转头就见这人又站在桥那头，次数多到孟婆现在一看见淡紫色就条件反射地手抖，堪称她千年职业生涯里最离谱的“心理阴影”。

　　“大能！您可算显灵……不是，您可算又来了！”

　　孟婆把汤勺往锅里一戳，声音都带着点破音，

　　“这都第一千次了！您还没折腾够啊？”

　　云天影抬眼时，眼底的光比忘川的水还沉。他抬手摸了摸心口的烙印，指尖划过那片微凉的纹路，声音轻得像要融进雾里：

　　“不了。”

　　三个字落地，连奈何桥边的彼岸花似乎都长了几分。

　　“当年为了寻人，一头扎进八卦轮回里，硬生生跨了时空转了近千世。”

　　他笑了笑，笑声里全是散不去的落寞，

　　“到今天才懂，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像被忘川水冲散的魂片，再怎么找也拼不回来了。逝去的……终究是留不住。”

　　孟婆没接话，只看着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又缓缓松开，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千斤重的东西。

　　“送我回现代凡尘吧。”

　　云天影抬眼时，眼底的雾散了些，

　　“说出来都可笑，折腾了这么久才知道，原来这一世，就是我的第一千次轮回。”

　　风卷着雾掠过他的衣角，那抹淡紫色烙印渐渐淡下去，像是终于要和那些跨了千世的执念，一起留在这忘川河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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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代凡尘，暑气还没散尽，日子却过得像蒙了层灰。

　　距离那台笔记本电脑被偷，已经快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里，李天影把自己关在家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白天黑夜混作一团。

　　整个人颓得像被抽了骨头。

　　他辞职了，那份刚做了不到一个月的工作，跟被偷的电脑一样，没撑过多久。

　　那台笔记本不是普通物件，是他爸咬着牙买的大学礼物，键盘缝里还沾着他刚玩《仙剑奇侠传六》的痕迹。剧情才刚走到主角相遇，存档还没来得及再次读取，就跟着电脑一起没了踪影。

　　就像他当初揣着简历去公司时的满腔热血，最后只落得个失魂落魄收拾东西走人的下场。

　　直到这天下午，胸口那枚从小戴到大的玉珏突然发烫，温润的光透过t恤渗出来，像股暖流顺着血管往四肢窜。

　　李天影猛地坐起身，眼里的混沌散了大半，颓靡的劲儿竟奇异地退了。

　　他摸了摸发烫的玉珏，深吸口气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快开学了，我想再买台笔记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父亲略带沙哑的声音：

　　“买可以，但你得把仓库里那批短裤都搬到楼上仓库去。没电梯，你自己扛。”

　　“好！”

　　李天影没半分犹豫。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天不亮就扎进闷热的仓库，抱起一摞摞短裤往楼上扛。

　　几千件衣服，硬生生靠他的肩膀搬完，晚上躺床上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后来那批短裤按处理价卖了，又折腾着往下搬，但父亲没食言，真的给他买了台新笔记本。

　　李天影没敢要高配置，他知道那台被偷的电脑在2008年值四千多，不比后来的几十年。

　　科技在往前走，通货膨胀也没停下脚步。

　　没多久，开学了。

　　当初高考，他离本科线就差7分，数学拖了后腿，发挥得一塌糊涂。本可以留在杭城读个不错的专科，离家近，熟人多，但他偏想出去闯闯，总觉得外面的世界该不一样。

　　第一志愿，他填了山东的一所大学。

　　报到那天，他没让家里人送，自己背着行李坐大巴去的。

　　车到高速出口时已是半夜两点，四周黑沉沉的没几个人，只有几辆黑车停在路边。他咬咬牙，花一百块钱坐黑车到了学校门口。

　　报道、军训，跟几个新同学在东校待了半个月。他当初填的是计算机专业，满心期待着敲代码的日子，结果被告知名额满了，最后被调剂到了医学影像专业。

　　几经周折，他又转到了北校的计算机多媒体专业。

　　也是在这里，他遇见了这辈子的命定姻缘。

　　那天去隔壁楼电脑室上课，刚走出教学楼，身后就传来个清亮的女声：

　　“同学，等一下！”

　　李天影回头，看见个女生快步跑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生笑着问，眼睛亮闪闪的。

　　“李天影。”

　　他话少，答得简短。

　　“看你平时不怎么说话，是在班里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女生没在意他的冷淡，反而更关切了。

　　“没有，”

　　李天影摇摇头，

　　“我本来就话少。”

　　就这么简单的初识，他记住了这个叫英子的女生。

　　她皮肤不算白，带着点健康的黢黑，但笑起来特别阳光，像把小太阳，一下就能驱散他心里的闷。

　　后来熟了些，李天影憋了半天，在操场边跟英子表白：

　　“英子，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英子愣了下，笑着摇头：

　　“不行。”

　　他瞬间蔫了，耷拉着脑袋像只丧家犬。英子看他这模样，犹豫了几秒。

　　李天影再次鼓起勇气：

　　“那……做一个礼拜的女朋友，行不行？”

　　从那天起，每天晚自习结束，两人都会在操场上溜圈。

　　月光洒在跑道上，李天影没什么情话，却憋出句特认真的话：

　　“伟人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是认真的，想跟你一直在一起。”

　　英子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调侃了他几句，却没再拒绝跟他一起溜圈。

　　第二学期开学，李天影直接搬到了英子旁边的座位，成了她的同桌。

　　这一坐，就坐成了校园里人人眼熟的情侣，恋爱长跑一路跑到毕业。

　　毕业就得实习，可他们读的是私立学校，后来因为宿舍不够新生住，硬生生提前半个学期把他们打发出去了。

　　两人一起留在济南，开启了同居打工的日子。

　　没住多久，李天影就被父母叫回了老家，堂哥找他合作开网店，说能赚大钱。

　　可他在老家待了一个月，心里却越来越慌。

　　英子还在济南。

　　他见过太多异地恋的结局，大多是慢慢淡了、散了，他不敢赌，因为他是真的认真了。

　　在他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就该是一辈子的事，错过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不想失去英子。

　　第二天一早，

　　李天影没跟家里人多解释，收拾了行李就回了济南。

　　又在济南待了半年，转眼到了年底。

　　两人各自回家过年，李天影的父母却不让他再回济南了，说家里能给他安排更好的出路。

　　甚至，后来给他安排了一次相亲。

　　对方肤白，容貌也过得去。但是双方父母见面交谈后就让他俩去自己玩去。结果李天影带着对方在外面车里坐下来就坦白，自己有心上人，是配合父母的，希望对方也配合下。

　　最后，不了了之了。

　　后来，他跟家里闹，闹得翻天覆地，甚至绝食抗议。

　　最后还是父亲松了口，让人请英子坐车来家里。

　　父亲好说歹说请求着，英子最后才孤身一人坐大巴来到他老家。

　　可好日子没几天，英子在他家过得并不顺心，始终没被待见。

　　李天影又跟家里吵了一架，这次没再妥协，毅然决然地跟着英子回了济南。

　　走的时候，他身上只有三千块钱。

　　到了济南，租房子、买锅碗瓢盆这些必备用品，花得只剩一千多。

　　他赶紧找工作，可刚入职没到发工资的日子，钱就快花光了。

　　接下来的十多天，两人靠土豆和馒头蘸酱过日子。

　　土豆最便宜，煮一锅能吃两顿；

　　山东的馒头大，五毛钱一个，顶饿。

　　李天影每次看着英子啃馒头，心里都发酸，却只能咬咬牙：

　　“等发了工资，咱就去吃顿好的。”

　　总算熬到发工资那天，日子才稍微松快些。

　　就这么在济南折腾了快一年，两人省吃俭用，攒下了三万块钱。年底的时候，学校通知回去领毕业证，两人又各自回了家。

　　过完年，李天影没回自己家，直接坐大巴去了英子的老家，第一次正式见了她的父母。后来，他又带着英子回了自己家。

　　李天影家是开服装厂的，英子来了之后，就在厂里帮忙，过了几年打工的日子。

　　两人虽然一直同居，却没领证结婚。

　　直到后来，李天影觉得时机到了，跟父母和英子提了结婚的事。

　　英子没多说什么，笑着点了头。

　　父亲却找他单独谈话，语气严肃：

　　“你确定了？这辈子都不后悔？”

　　李天影看着父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不后悔。”

　　婚礼办得不算盛大，却很热闹。

　　他把英子的家人接过来，两家人坐在一起，看着他给英子戴上戒指，就算是把这辈子的承诺定下了。

　　婚后的日子，没那么多大风大浪，更多的是柴米油盐的琐碎。难免有吵架的时候，有不愉快的时候，甚至气头上会说些狠话。

　　偶尔他爸问他，后悔吗？

　　他会老实承认：“后悔了。”

　　可真要是提“去民政局办离婚”，他准会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老子没空去，别打扰我睡觉。”

　　人心会变，初心不变，他做到了。

　　英子也没了以前的阳光，做事变得雷厉风行，她是个急脾气。

　　李天影他是有点懒，不爱做家务，话也还是少，但人老实，对英子的好从来没变过。

　　但是英子这些年来似乎只记得他的不好，所以才有了不断的争吵。

　　但是每次两人说到离婚去，李天影却是头一个找理由不去的。

　　没人知道，在他胸口的玉珏里，藏着一个叫云天影的神魂。

　　十年来，云天影一直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李天影从青涩少年走到成家立业，看着他为了生活奔波，为了爱情坚持。

　　他始终没有打扰，没有想过融合李天影的灵魂，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这凡尘俗世的烟火气。

　　婚后十年后的这天，玉珏突然再次发烫，云天影的声音在李天影脑海里响起：

　　“真的决定了吗？”

　　李天影摸了摸胸口的玉珏，嘴角带着笑：

　　“嗯。”

　　“不后悔？”

　　“不后悔。”

　　他顿了顿，声音更温柔了些，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想陪她过完这辈子，你也该回你该去的地方了。”

　　云天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珍重。”

　　李天影望着窗外英子干活的身影，轻声回应：

　　“珍重。”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凡尘烟火气息，玉珏的光芒渐渐淡去，最终恢复了温润的本色，仿佛从未有过异样。

　　而李天影的日子，还在继续，平凡，却满是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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