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谁给你的脸，替我定生死

　　那个身影的眼睑，终于在一片金光中彻底掀开。

　　光芒自天穹之上的倒悬巨瞳灌入苏菱安的眼底，刹那间，镇远废墟的惨状与灵泉空间的安宁在她脑海中重叠，激起一阵尖锐的刺痛。

　　归心门崩裂的巨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三日的死寂被这诡异的“镜中城”彻底撕碎。

　　她盘坐在灵泉边，原本温润如玉的泉水此刻却剧烈翻涌，犹如一锅煮沸的浓汤。

　　水汽蒸腾中，泉眼中心的水流竟不受控制地向上螺旋、汇聚，最终在半空中凝成一颗剔透玲珑的水珠。

　　水珠之内，光影流转，清晰地映出千里之外京城药市的景象。

　　一座高台之上，万民敬仰，一名女子正含笑而立。

　　那张脸，与苏菱安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刻意的温婉。

　　唯一的破绽，是她那只毫无生气的左眼，一颗精致的琉璃珠子被嵌入眼眶，在日光下反射着虚假的光。

　　苏菱安的呼吸一滞。

　　只见那女子从袖中取出一卷泛着陈旧黄色的药方，高高举起，声音清亮地传遍全场：“此乃前朝流毒，苏某今日便要为民除害，正本清源！”

　　说罢，她毫不犹豫地将药方投入身前的火盆。

　　烈焰舔舐着脆弱的纸张，火光中，一行行熟悉的字迹扭曲、焦黑——《安济坊百病通解》。

　　每一个字，都曾是苏菱安以指尖血为引，耗损自身寿元，为救济战乱流民而呕心沥血写下的救命之方！

　　苏菱安脑中一片空白，指尖不受控制地猛然一颤。

　　半空中的水珠应声炸裂，化作漫天水雾，冰冷地洒在她脸上。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杀意凛然，一字一句，声音冷得能刮下冰霜：“谁给你的脸，替我定生死？”

　　“小姐……”角落里，小桃虚弱地蜷缩着，鼻尖不断渗出细密的血珠，她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和抑制不住的憎恶，“是……是‘嫉妒膏’的味道……奴婢闻得到。那种香膏，传闻能抹去人身上一切旧有的气息，让她人闻起来，就像一张白纸……”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眼中满是鄙夷：“可她盖得住皮肉味，却盖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酸腐味！”

　　另一侧，一直沉默不语的墨鸦，缓缓取下了自己口中的机关舌。

　　那片薄薄的玄铁舌片上，沾染着他方才从空气中采集到的微末气息。

　　他将舌片浸入一碗清水，只见清澈的水中，一片诡异的绿锈瞬间自铁片上泛起，并在水面投影出一幅残缺的血液脉络图。

　　“‘替代之毒’。”墨鸦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一丝情感，“影阁秘制，能在一个活人身上模拟出另一个人的血脉波动，足以骗过世间八成以上的灵觉探查。”

　　他抬起头，漆黑的眸子看向苏菱安，做出了最终的判断：“她不是分身，也不是傀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小姐，有人……想替您活着。”

　　话音未落，一股彻骨的寒意陡然从空间入口处弥漫开来。

　　叶寒舟单手按在虚空之中，冰蓝色的烬霜之力如蛛网般蔓延，将整个灵泉空间与外界的连接暂时封锁。

　　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急促：“菱安，别被愤怒冲昏头！那座镜城有问题，它的倒影已经开始吞噬现实的时间流速！我刚才探查过，外界一日，城中便会经历三次昼夜交替。这种扭曲正在影响你的灵泉空间，若不立刻斩断你与那女人的气运连接，最多七日，外界过去一天，你的空间便会流逝整整七日！”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届时，你养的这些救命草药会一夜枯死，你从归心门救下的那些人，会瞬间白头老去！”

　　“偷我的方，毁我的名，现在，还想偷走我的时间？”

　　苏菱安不怒反笑，那笑声里淬着无尽的寒意与嘲弄。

　　她缓缓站起身，毫不犹豫地并指如刀，在自己白皙的掌心狠狠一划！

　　鲜血涌出，殷红的血珠却没有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尽数没入脚下翻涌的灵泉之中。

　　“好啊——”她盯着泉水，一字一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既然她这么想成为我，那我就让她，在我的世界里，活得不成人样！”

　　同一时刻，京城，城南施药台。

　　被百姓们尊称为“真苏娘子”的阿芜，正享受着山呼海啸般的赞颂。

　　她微微一笑，将袖中暗藏的第二份药方摹本也取了出来，准备彻底坐实自己“拨乱反正”的仁德之名。

　　“那些歪门邪道的药方，看似救人，实则害人不浅，早就该烧了！”她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一阵毫无来由的阴风凭空卷过高台，她手中的药方竟“轰”的一声自行燃烧起来！

　　火苗呈诡异的墨绿色，烧得又快又急，仿佛在吞噬着什么无形的东西。

　　阿芜大惊失色，想要扑灭，却根本无从下手。

　　眨眼间，药方化为一捧灰烬。

　　但那灰烬并未随风飘散，而是在空中诡异地一顿，随即化作一道细细的黑线，无视所有人的目光，径直朝着天际，射向那座倒悬的镜中城，最终消失不见。

　　千里之外，灵泉空间内。

　　苏菱安伸出手，任由那道灰烬黑线穿过烬霜封印，落在她的掌心。

　　她冷冷地看着这些残渣，讥讽地勾起嘴角：“你以为，你烧的是我的过去？”

　　“不，那是你的命引。”

　　她将灰烬尽数撒入灵泉。

　　这一次，泉水翻涌得更加剧烈，血色与黑色交织，再次凝成一颗影鉴珠。

　　珠中的画面却不再是药市，而是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牢。

　　地牢里，密密麻麻地囚禁着上百名瘦弱的女童，她们个个神情麻木，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而在每个女童的头顶，都有一缕发丝被齐根剪断。

　　苏菱安的瞳孔骤然缩紧！

　　在那百缕断发之中，她看到了无比熟悉的一缕——那正是三日前，小桃在京中离奇失踪又被她寻回时，头上莫名遗失的那一缕！

　　原来，一切早已开始。

　　苏菱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所有的愤怒与杀意在此刻尽数沉淀，化为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转身，从木架上取下一件月白色的旧袍，那是她母亲留下的遗物。

　　她轻轻披在身上，动作轻柔，眼神却锐利如刀。

　　“你想当苏菱安？”

　　“行。”

　　她走到空间边缘，抬头望向那座与京城一模一样的倒悬镜城，轻声低语，仿佛在对那个占据了她身份的女人说话。

　　“我给你一个机会——”

　　“进我的城，见我的泉，用你那颗假的不能再假的心，尝一尝，什么叫真正的痛。”

　　话音落下，她抬手，对着镜中城的方向，虚虚一引！

　　轰隆！

　　天空之上，巨大的镜中城倒影骤然扭曲，城中一处原本是富丽堂皇的花厅的位置，空间壁垒竟被硬生生撕裂，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门缝！

　　而千里之外，正因药方自燃而惊魂未定的阿芜，身形猛地一僵。

　　咔嚓——

　　她左眼的琉璃珠上，毫无征兆地迸开一丝细密的裂纹。

　　紧接着，一个仿佛来自遥远童年记忆深处，既熟悉又让她恐惧万分的女声，在她脑海中幽幽响起：

　　“姐姐……别丢下我……”

　　“闭嘴！”阿芜猛然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眼中满是血丝与疯狂，“我才是苏菱安！我才是正统！”

　　嘶吼过后，她却又神经质地冷笑起来，缓缓站直身体，整理好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她抬起头，透过人群，仿佛能看到那座只有她和少数人能见的镜中城，以及城中那道裂缝。

　　“既然你要战，”她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病态的狂热，“那我就——以这万民之心，将你彻底压死！”

　　镜城的幻光穿过灵泉空间的壁垒，在清澈的水面上投下长而扭曲的影子。

　　苏菱安掌心滴落的鲜血早已融入泉水，掀起的涟漪也已彻底平复，但她心中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纯粹的力量可以撕开一道战场的入口，可要走进去，并夺回被窃取的一切，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宣战。

　　更需要的，是安插在敌人世界里的眼睛和耳朵，是藏匿于那些欢呼崇拜的人群背后，黑暗巷弄里的一声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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