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你有民心？我有命火

　　京城连绵的阴雨，将肮脏巷弄里的血腥气与腐败味调和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粘稠。

　　小桃如同一只蛰伏的猫，蜷缩在足以被任何人忽视的屋檐死角，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着不远处那个被百姓簇拥的身影。

　　三日了，她像个影子般追随着伪装成苏菱安的阿芜。

　　这个女人，几乎完美复刻了小姐昔日的善举。

　　每日清晨，她会准时出现在药市，亲自为贫苦百姓施药，笑容温婉得仿佛能融化世间一切苦难；午后，她会去城隍庙，为京城万民焚香祈福，引来无数信众的跪拜；而到了深夜，她则会独自一人，去往一处早已废弃的荒巷，静坐良久。

　　前两个地方，人声鼎沸，信仰之力几乎凝成实质，环绕在她周身，让她看起来圣洁无比。

　　但只有在第三个地方，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小桃才窥见了她面具下的一丝裂痕。

　　尤其是在子时，她跪在城隍庙那尊冰冷的神像前，明明四下无人，却依旧点燃三炷清香，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凄楚语调，一遍又一遍地低语：“娘，您看到了吗……我做得很好……比她更好……您看看我……”

　　那声音里的孺慕与哀伤，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之人动容。

　　然而，每当有巡夜的更夫或晚归的百姓靠近，她脸上的悲戚便会瞬间消散，重新挂上那副悲天悯人的温和笑容，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小桃的指甲早已深陷掌心，渗出丝丝血迹。

　　她咬着牙，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不，这不是真善，这是献祭！

　　她不是在为活人祈福，她是在演给一个早已死去的亡魂看！

　　与此同时，墨鸦所在的密室之内，空气凝重如铁。

　　他面前的玄晶桌上，影鉴珠的碎片已被一种奇特的金属熔液重新拼接黏合。

　　随着他指尖一道灵力注入，镜珠碎片上方的机关眼猛然睁开，投射出两道截然不同的血脉波纹。

　　一道光影，属于真正的苏菱安，平稳、深邃、连绵不绝，宛如初春解冻的泉水，充满了生生不息的浩然正气。

　　而另一道，属于阿芜的光影，却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形态。

　　它看似强大，甚至在某些时刻比苏菱安的波纹更具威势，但每隔精准的七息时间，波纹的顶端便会出现一次微不可察的剧烈颤抖，如附骨之疽，无法根除。

　　那颤抖的频率，与墨鸦之前记录下的、百童精魄在灵泉底部发出的无声哀嚎，分毫不差。

　　“我明白了。”墨鸦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了然，“伪印之力并非凭空而来。它……它在靠吞噬他人的性命，来维持所谓的‘正统感’。”他抬起头，看向一旁静立的苏菱安，一字一句地道：“她越被万民敬仰，得到的信仰之力越强，为了维持这份‘正统’，伪印吞噬魂魄的速度就越快。灵泉之下，被她害死的孩子就越多！”

　　苏菱安缓缓闭上双眼，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心源印微不可察地一烫。

　　她睁开眼时，眸中已无波澜，只剩下一片彻骨的寒意：“所以，她如今拥有的一切‘民心’，全都是用那些孩子的命换来的？”

　　镜中城边缘，叶寒舟周身寒气弥漫，他双手结印，九道凝如实质的极寒冰锁破空而出，带着封天锁地之势，狠狠钉入空间的壁障之中。

　　那些从京城各处汇聚而来，试图渗透进镜中城的“伪灵力”，一接触到冰锁，便瞬间被冻结、粉碎。

　　“她正在借百姓的信仰凝聚伪神格。”叶寒舟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此法阴毒，若任其壮大，用不了多久，连你的灵泉本源都会被其污染。”

　　苏菱安却没有看他，而是转身走入了安济坊的废墟旧址。

　　这里曾是她施药救人的地方，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她俯下身，无视满地的尘埃，从瓦砾中拾起一把又一把早已干结的药渣。

　　这些，都是当年她亲手调配，百姓们服用后留下的残渣，上面还残留着微弱的生命气息。

　　她捧着那些药渣，一步步走到灵泉边，将其悉数投入泉水之中。

　　“这些渣里，有他们的命火，也有我的血。”她轻声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原本清澈的灵泉猛然沸腾起来！

　　那些药渣在泉水中迅速消解，竟化作百余点微弱的萤火，如同有了生命般，缓缓升起，环绕在苏菱安的周身，亲昵地蹭着她的衣角。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勾勒出繁复而古老的阵纹。

　　“以药渣为基，以命火为引，以灵泉为媒——影引阵，开！”

　　随着她一声轻喝，整个镜中城的核心，那座复刻了苏家记忆的花厅，地面上瞬间亮起一座巨大的法阵。

　　法阵的中央，正是那口沸腾的灵泉，此刻它如同一座祭坛，散发着引动血脉的神秘气息。

　　苏菱安看向叶寒舟。

　　当夜，子时刚过。

　　正在城隍庙内对着神像低语的阿芜，身体猛地一震。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召唤，强大到让她无法抗拒，仿佛是母亲临终前的呼唤，又像是整个苏家血脉在向她这个“正统”朝拜。

　　她毫不犹豫地循着感应，一步踏出，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已然出现在那座熟悉又陌生的花厅之中。

　　“这是……娘亲最爱的厅堂。”阿芜环顾四周，”

　　她的话音未落，便看到了立于花厅中央的苏菱安。

　　白衣如雪，青丝如瀑。

　　她手中无剑，却比任何神兵利刃都更锋芒毕露。

　　阿芜的脚步顿了顿，旋即脸上露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步步逼近：“你终于肯出来了？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我取代你，看着我施恩于民，看着我受万民敬仰。现在才想来争？太晚了！”

　　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世界：“如今，民心在我，正统在我，整个京城的信仰都在我！苏菱安，你还有什么？”

　　面对她的质问，苏菱安没有说一句话。

　　她只是忽然抬手，用指甲在光洁的手腕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殷红的鲜血瞬间涌出，滴答一声，落入了下方的灵泉之中。

　　泉水轰然作响，水面倒映出的不再是阿芜那张因得意而扭曲的脸，而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一幅，是苏菱安幼时，被父母抱在怀里，用额头亲昵地蹭着她的小脸；是她在镖局里练功，无数叔伯长辈围着她，又是递水又是擦汗，满眼都是捧在手心的疼爱。

　　而属于阿芜的记忆倒影，却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是冰冷的药碗被强行灌入喉咙的灼痛，是锋利的铁钳活生生剜去她原本眼球的撕裂，是那枚滚烫的伪印烙上骨血时，连灵魂都在尖叫的惨嚎！

　　阿芜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

　　苏菱安看着她，终于露出一抹极淡的、带着无尽嘲讽的轻笑。

　　“你有民心？可笑，那是百童的命火。”

　　她向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如惊雷般在阿芜耳边炸响。

　　“你有正统？”

　　苏菱安的目光落在她那双移植而来，却永远学不会真正温柔的眼睛上，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

　　“可你——没有痛。”

　　“痛”字落下的瞬间，那滴融入灵泉的鲜血仿佛点燃了整个镜中城。

　　空间开始剧烈震荡，脚下的玉石地面寸寸龟裂，头顶的琉璃穹顶哀鸣不止。

　　阿芜惊恐地发现，她引以为傲的、源自万民信仰的伪灵力，在这一刻竟如烈日下的冰雪般飞速消融！

　　而那口倒映着她惨白面容的灵泉，正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疯狂轰鸣起来。

　　泉心深处，有什么东西，正被这滴蕴含着真正“苏菱安”一切过往的鲜血，强行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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