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年A班（7）

　　澪奈留给光的录音，像一场温柔而残酷的雨，冲刷着教室里凝固的罪恶与悲伤。那平静的诀别，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量。它没有赦免任何人的罪，却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

　　异崎光依旧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但不再是之前那种彻底坍塌的模样。他将那个小小的3播放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连接另一个世界的唯一纽带。眼泪无声地流淌，却不再是绝望的洪流，而更像是一种沉淀和清洗。茅野樱默默坐在他不远处，没有打扰，只是安静地陪伴。

　　宇佐美飒纪的哭泣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麻木的抽噎。甲斐隼人靠在远处的桌子上，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其他学生也大多沉默着，有人羞愧地低着头，有人眼神闪烁，似乎在重新审视自己过去的一切。

　　柊一飒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寂静，他的声音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带着一种完成仪式的庄重。

　　“景山澪奈同学留下了她的答案。现在，该你们了。”他走到讲台前，操作电脑，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张巨大的、三年A班的集体照，照片上的每个人都在笑着，青春洋溢，阳光灿烂。澪奈站在人群中，笑容明亮，异崎光就在她不远处，姿态完美。

　　“这是去年的照片。”柊一飒说，“现在，我需要你们每个人，在这张照片上，指出你们认为的‘凶手’。”

　　教室里响起一阵不安的骚动。

　　“凶手？哪有什么凶手？”一个男生怯怯地反驳，“澪奈是自杀的……”

　　“没错，她是自杀。”柊一飒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说话者，“但促使她走上天台，松开那只手的，是什么？是伪造视频的技术？是推搡她的力量？是课桌上的涂鸦？还是……其他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个问题沉入每个人心底。

　　“我要你们指出的，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凶手，而是构成这场‘谋杀’的每一个要素。是你自己的沉默？是你传递的谣言？是你冷眼旁观的瞬间？还是你……明明察觉却选择忽视的懦弱？”

　　他拿起一支红色的电子笔，在投影的班级照片上，第一个圈出了武智大哉老师的头像。“这是来自权威的压迫与算计。”

　　然后，他圈出了宇佐美飒纪。“这是语言的暴力和恶意的扩散。”

　　接着，是那几个参与了推搡和涂鸦的学生。“这是直接的霸凌行为。”

　　红色的圈圈一个个出现，像伤口般烙印在原本美好的集体照上。每出现一个圈，被圈中的学生就脸色惨白一分。

　　柊一飒的目光转向异崎光。

　　光感受到了那道目光，他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异常清明。他扶着墙壁，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光没有去看柊一飒，而是径直走向投影幕布。他从柊一飒手中接过了那支红色的电子笔。他的手依旧有些颤抖，但握笔的姿势很稳。

　　他站在巨大的班级照片前，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最后，定格在笑容灿烂的澪奈身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然后，他抬起手，用红色的笔，在照片上自己的头像上，画下了一个重重的、无法抹去的圆圈。

　　全班寂静。落针可闻。

　　光转过身，面向所有同学，他的声音不再完美无瑕，带着沙哑和疲惫，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真实力量。

　　“这是我。”他指着那个红圈，平静地陈述，“是那个沉溺于‘完美’幻象，忽视了最爱之人求救信号的，最该死的共犯。”

　　他放下笔，目光扫过甲斐隼人、须永贤斗，以及每一个同学。

　　“但只有我吗？”光的声音提高了一些，“甲斐，你的沉默是共犯。贤斗，你盲目的维护是共犯。还有你们——”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曾经传播谣言、冷眼旁观的人，“每一个觉得‘不关我事’、‘只是开玩笑’、‘怕惹麻烦’的人，都是共犯！”

　　他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带着血泪的控诉，却不是指向他人，而是将自己也牢牢钉在了耻辱柱上。

　　“杀死澪奈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是我们一起，用冷漠、嫉妒、恐惧、虚荣，织成了那张把她逼上天台的网！”

　　光的这番话，像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人心中最后的枷锁。不再是柊一飒的逼迫，而是源自内心的、无法回避的审判。

　　一个女生捂住脸哭了起来：“对不起……我看到宇佐美她们在厕所围住澪奈，我假装没看见走开了……”

　　另一个男生低声说：“我也传过那些谣言……觉得只是说说而已……”

　　忏悔的声音开始零星地响起，然后越来越多，交织成一片痛苦的海洋。每个人开始被迫直面自己在那场悲剧中，所扮演的、或主动或被动的丑陋角色。

　　柊一飒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投影幕布上，那张被无数红圈玷污的班级照，仿佛一幅名为《共犯》的肖像画，残酷，却无比真实。

　　“现在，你们看清楚了吗？”柊一飒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景山澪奈的死，就是这样一个缓慢而残酷的过程。你们每个人，都曾是这个过程的一部分。”

　　他关掉了投影。

　　教室陷入昏暗，只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

　　“忏悔不是终点。”柊一飒说，“认清罪孽，然后，带着这份认知，思考你们接下来该如何活下去。这才是‘最后的授课’的意义。”

　　异崎光站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眼前哭泣、忏悔的同学们，看着手中紧握的3。澪奈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做真实的你自己，就好。”】

　　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他第一次，开始真正思考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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